这一日天气晴朗,朱标也觉得精神健旺了许多,在春和宫中躺了这许多日子,他感到浑身酸痛,头晕脑胀,腿脚无力,几欲不能行走,形同废人,更让人害怕的是他似乎已被这世间遗忘。以前当国秉政之时,文华殿上那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朝臣盈门,形同闹市,如今春和殿内却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妻妾相陪,形单影只。再如此下去,一旦朝廷内外都习惯了这种大明朝有无太子皆可的局面,那有朝一日,太子若是换了人,大家也都不为惊诧,习以为常,那就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朱标决定他要去文华殿去,这个时候最能看见人心。
朱标命两个小太监用一乘肩舆将他由春和宫抬至文华殿中,在一步一摇的舒坦节奏中,在宫里住了二十余年,他从未觉得那红墙黄瓦的甬道如今日般漫长,天空也从未如今日般湛蓝,空气也从未如今日般清冽,文华殿也从未如今日般清静,除了左首的本仁殿中传来的朗朗书声。
方孝儒从殿中看到朱标,惊诧不已,既而喜极欲狂,一把丢下书本,跑了出来,望见朱标的肩舆纳头便拜,道“太子爷身子可大好了?”
朱标抬手示意他起身,点点头,温言道“好了许多,今日特来瞧瞧,炆儿他们读书可好?”
方孝儒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两位殿下读书都很用功,尤其世孙更是聪颖,简直是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百年难遇的奇才啊。”
朱标欣慰的点头赞道“那还是先生教导有方。”
这时朱允炆,朱允熥听到父亲的声音,也都从殿中跑了出来。自从朱高炽、朱高煦兄弟与朱允炆打架之后,便被送回了北平,此刻殿中只有太子一系子弟在此读书。
朱允炆看到朱标,高兴的跳了起来,跑到他的肩舆旁边,依偎过来,道“阿爹,你终于来了,这文华殿中没有你,实在冷清,令人难过。”
朱标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后背道“这文华殿中无论有我与否,你读书之时都要心无旁骛,不可胡思乱想,才能有所精进。”
他又看到朱允熥呆呆站在远处,不敢过来,便心生怜悯,招招手让他过来。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他生母常氏,为开平王常遇春长女,生他之时,难产而死,至此便有克母之名,为朱元璋、朱标父子所嫌弃,虽贵为嫡子,世孙之位却被庶长子朱允炆所夺,继母吕氏虽未虐待他,但亲疏毕竟有别,他从小便养成了沉默寡言,谨小慎微的性格,愈加不讨人喜欢。
朱允熥走到朱标身边,干巴巴的叫了一声“父王。”便再无下文了。
朱标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允熥长高了不少。”
朱允炆笑道“三弟都快赶上我了。”
朱标转头对他说道“你做哥哥的,一定要对弟弟好,心存仁爱,兄友弟恭,这才是治国之道。”
朱允炆道“请父亲放心,我日后一定会对他们好的,为诸弟表率,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朱标点点头道“好的,快去读书吧。”
于是方孝儒便带同两位殿下向朱标躬身行礼,便转身回本仁殿继续上课去了。
朱标来到久违已久的文华殿上,小太监将肩舆轻轻放下,将他扶坐在桌案之后,詹事府的陈主簿早已将最近一月的朝廷奏疏、批文,抄录了一份给他,摆得整整齐齐,放在案头,然后点起了一炉熏香,退了出去,关上殿门。朱标就斜倚在太师椅上,安安静静的翻看起这些文牍。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朱标伸了伸懒腰,拿起了一本厚厚的奏折,封面上书《奉诏陈言疏》几个大字,再看署名为叶伯巨,这个叶伯巨是何许人也,他怎么从未听说,这么厚厚的奏折,怕不是有万言之多吧,他觉得有些好奇,便翻开来看,第一句话便令他震惊“臣观当今之事,太过者三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
朱标不禁拍案叫绝,大叫道“写得好,写得好,切中时弊,一语中的。”
他再往下看到“今裂土分封,使诸王各有分地,盖惩宋、元孤立,宗室不竞之弊。而秦、晋、燕、齐、梁、楚、吴、蜀诸国,无不连邑数十。城郭宫室亚于天子之都,优之以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其地而夺之权,则必生觖望。甚者缘间而起,防之无及矣。”不由得悚然动容,自言自语道“此人真敢说。”
当再看到“求治之道,莫先于正风俗;正风俗之道,莫先于守令知所务;使守令知所务,莫先于风宪知所重;使风宪知所重,莫先于朝廷知所尚。”又不由得赞道“真治世之能臣也。”
读罢全文,朱标忽然全身有劲,霍得站起身来,向门外喊道“陈主簿,陈主簿。”
门外侍候的太监闻言,急忙将陈主簿从右首的集义殿中召来,陈主簿进门后,躬身施礼道“太子爷,唤我何事?”
朱标手中拿着那本《奉诏陈言疏》对着陈主簿一晃道“这个叶伯巨现在何处,速速将他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