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厚没有拿十两银子,转身走了,再也没找过姚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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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杰明显喝多了,站起身,大声道:
“你们不知道,当年那个宣大总督石腊,
竟然是个死脑子,一心要效忠老皇帝,
不管是太子的人、秦王的人,首辅的人,都拒不见面。
当时陈大人急了,连夜带人包围了他的官服。
结果,你们猜,猜,怎么样?”
石厚的呼吸突然重了,怔怔地看着姚杰,朝廷给石家的死因,是士兵闹饷,杀了石家父子三人。
其实亲兵已经听了无数次了,但是依然中心地捧哏,面带急切地问道:
“大人,后来怎么样了?”
姚杰大笑道:“士兵将石腊从房间里拽了出来,直接按倒在院子里,老子一刀挥起,犹如杀一条老狗一般!”
这是姚杰的高光时刻,昔日高高在上的总督,他不敢仰视的大人,被他一刀砍死。
他也正是借此,才有机会从酷寒之地返回京城。
“当时,这老东西还哀求留一条狗命,要效忠秦王!哈哈……他要效忠秦王!”姚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石厚第一次听到父亲的真实死因,他以前一直相信朝廷的说辞。
也许他过去也怀疑过,不过不敢去面对真相,所以也从未去细究过。
现在,命运似乎没打算放过他,姚杰几乎是当面说出了原委。
“老子当然不会留他的命,不过他的漂亮小妾老子留了!”姚杰仰天大笑,犹如夜枭,在夜空中传得很远。
亲兵依然忠心地捧哏,装作疑惑地问道:“大人,石腊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据说很厉害啊!”
姚杰笑道:“老子派人传信,石腊突然病倒,两个崽子不明所以,连夜赶了回来,被埋伏的刀斧手当场砍成肉酱!”
姚杰吐了酒,舒服了很多,吹嘘了一阵自己的功绩,又上马走了。
石厚不哭也不闹,只是呆滞地看着前方,一动也不动。
老丐叹了口气,“扶着他,咱们回去,他是一下子接受不了。”
“石公子是不是疯了?”一个小乞丐问道。
“疯不疯看他造化,挺过去,明天就好了;挺不过去,他就疯了。”老丐回道。
众丐刚吃过东西,还要一把力气,于是轮流拖着石厚。
走到半路,石厚自己就清醒了过来。
他依然没有哭,只是闷着头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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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破败的土地庙,众丐纷纷倒头就睡。
石厚坐在庙门口,愣愣地坐着,任凭蚊虫叮咬。
到了后午夜,他终于站起身。
随后拿起一个打狗棍,走到庙后,在一颗树下开始掘土。
挖不多深,就挖掘出一个木头匣子。
匣子上了深红的漆,在月光下竟然闪着亮光,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的用具。
打开匣子,是一个油纸包。
石厚抱着匣子,朝远处走去。
一路小心翼翼地躲着巡夜的士兵,后半夜,他终于走到了一条河边。
顺着河向上走。
终于走到一处高墙下,河水从墙下的水口流出。
石厚走到水口旁,脱光了衣服,将匣子放在一旁,走下了水。
他走的很平稳,因为有台阶一直到水底。
当水没过腰的时候,他站住了。
看看围墙,他楞了一下。
这就是昔日的石府,这里他常来捉蛐蛐。
石府引活水进去后花园的湖里,又从湖里流到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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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发辫,蹲进水里,开始揉搓头发,周围的水被染黑了,水面上飘着一层虱子,又被高墙里流出的清水带走。
耐心洗干净头,
又仔细地搓脸、耳朵、脖子,接着是身子。
每一寸都搓得很干净。
现在没有俏婢伺候,没有上等的澡豆。
但是他很有耐心,没有一丝烦躁。
附近的街道上曾经突然忙碌了一阵,夜色依然浓郁,是上朝的官员。
很快,街道恢复宁静,石厚刚洗到腿。
当夜色渐渐退去,路上隐约有了行人的声音。
石厚方从水里出来,打开匣子。
里面是一个油纸包裹的牛皮包,这本是骑兵的装备,可以放置文件地图。
他打开牛皮包,又掏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后是几件绸缎的衣服,和几件首饰。
他一件一件穿好衣服,伸出修长的手指,梳理好头发,摸出一根玉簪子别在头上。
天色见亮,他看着河水里的翩翩公子,凄然地笑道:
“爹,娘,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