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朱允炆后,蒋欢不知为何,极想迁怒于张士行,虽然他知道这也不是张士行过错,但查办刘三吾实在是个棘手的案子。
刘三吾是海内大儒,声名素著,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此番科考舞弊,又是全国瞩目,现在皇太孙又来打招呼,如有差池,皇帝怪罪下来,不但乌纱不保,项上人头恐要搬家。他们锦衣卫办个谋反大案还算趁手,办这种科考案子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个该死的詹徽,实在狡猾,以后找个机会,要好好教训他一下。
琢磨了半日,蒋欢命人先去司礼监讨个确旨,万一皇上翻脸不认帐呢,或者是张士行假传圣旨呢,尽管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果不其然,前去讨旨的锦衣校尉被司礼监骂了回来,说锦衣卫现在办事怎么婆婆妈妈,像个娘们,还不抓紧,让犯人跑了,小心脑袋。
蒋欢终于相信此事千真万确,就命张士行带队前去抓人,万一出事,就先拿这小子开刀。
刘三吾家在城南东井巷,一个两进的幽静小院。小轩窗下,花正浓,风正静。
白信道苦着脸对刘三吾道“刘公,今早一发榜,就有大批北方士子到礼部击鼓鸣冤,说我等徇私舞弊,偏袒南人,故此科录取的都是南方举子,北方应考之人无一录取,这叫什么话,我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刘三吾一摸自己花白稀疏的胡子,正色道“不管他人如何议论,我自坦然处之。我平生无一语不可对人言,无一事不可令人查,只要我们问心无愧,你怕什么?若说是我偏袒南人,那今科湖广贡士仅一人,这又如何说,所以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没有徇私舞弊,我们就不怕查。让他们查个天翻地覆才好。”
白信道连忙摇头道“绝对没有,国家抡才大典,我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此等事。但人言可谓啊,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刘公,这科只取了五十二人,你我是否判卷太严了?”
刘三吾道“为国家取士,焉能不严,让一些没有真才实学之辈进入朝堂,岂不是滥竽充数,到那个时候,你我才是罪莫大焉,我刘三吾就是在地下也不得安宁。经此一科,北方士子当发愤图强,专研学问,否则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难与南方士子一争雄长。”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院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刘家人急忙跑出来,查看究竟,只见院内涌进数十名锦衣校尉,为首一人,高大英挺,正是锦衣卫百户张士行。
张士行吩咐手下道“你们把人看住了,仔细搜查,看有无违法情事,但不要惊扰了女眷。”
说罢,他迈步进屋,看见刘三吾和白信道,拱手施礼已毕,笑道“好巧,一事不烦二主,二位主考都在此地呢,卑职锦衣卫百户张士行恭请刘公、白公到锦衣卫衙门走一遭,就今科取士说明一下情况,去去就回。”
白信道闻言,一下就瘫坐在地。张士行一挥手,进来两个校尉将他架了出去。
刘三吾却毫无惧色,大步走了出去,走出院门,看见巷子口停了一辆马车,张士行上前道“此处距锦衣卫衙门路途稍远,刘公年过耄耋,卑职特备马车,请刘公上车。”
刘三吾却一摆手,道“不必,百户好意,我心领了。此处距彼,不过十数里路,我走着去。老夫人生已走过八十年矣,还在乎这十几里路吗?”说罢,昂然向前走去。
乾清宫中,朱元璋靠在龙椅上,微闭双眼,听上届状元、翰林院侍读学士张信奏报此次复查结果,末了,他忽然睁开双眼,坐直身子,问道“张卿,依你所见,刘三吾取士妥当,并无舞弊情事。”
张信道“回陛下,正是,臣将今科举子所有试卷全部复查一遍,刘公所取五十二人确实文理俱佳,为上上之选。至于为何北方举子全数落榜,臣以为应属巧合。”
朱元璋问道“那个山西解元黄瞻的卷子看过了吗?”
张信道“臣仔细看过了,他头场、二场卷子答得俱佳,本应录取,问题出在第三场策问,他有犯忌之语,故此刘公将他黜落。”
说罢,张信将黄瞻的卷子呈了上来,朱元璋拿起看了后,不住点头道“切中时弊,好文,好文啊,这样的人才,你们不录取,还说没有渎职。”
张信有些不解道“陛下,他说当前急务在削藩,这不是犯了大忌吗?陛下因此事震怒,叶伯巨也为此下狱丧命,这黄瞻朝廷不追究他犯法之事,已属开恩,还能录取为贡士?”
朱元璋斥道“你懂什么,此一时,彼一时也。我看他出于至诚,将来必为国诤臣。除此之外,还有他人呢?”
张信道“其余落榜北人试卷皆文理不通,别字连篇,实不堪入目。陛下请看。”
说罢,他又呈上十多份试卷。
朱元璋看完后,道“朕看尚好嘛,语句通顺,字也写得不错,个别错字,无关大局。”
张信不服气道“陛下,若按此标准取士,臣恐今科大半能够入选,则不学无术之辈充斥朝堂矣。”
朱元璋一拍桌案,喝道“危言耸听!一介腐儒,乱我朝纲,给我打出去。”
殿外锦衣校尉闻命,立刻冲上前去,将张信一顿乱棍打出。
朱元璋余怒未消,命人将六部尚书一齐召到乾清宫,前来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