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愈经历了方才的小小尴尬,便独自一人在绿洲边缘散着步,待到一弦弯月升起,他才回转寺里。
进了庙门,见几个和尚都已睡下,看来一下午的诵经,让他们都累得不轻。曹义全一行人的两个卧房也无灯光,或许他们还在某处地方商量事情。
唯有水家两间卧房中亮着光,暖黄的光线从窗纸上透出来,照进这静谧的夜晚,像是给晚归的家人留的灯火。
杨愈轻轻走到自己房前,推开房门,木门立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他不愿这声音惊扰了旁人,便放慢了推门的动作,没成想动作越慢,声音反倒越大。
房门推到一半,身后水家卧房的方向传来开门的声音,水致远的声音响起:“杨兄弟,你回来了。”
杨愈转身,笑道:“通和兄,怎的还没睡?”
“家中女眷都在这里,这一晚,我是不睡的。”
“哦,我睡了一下午,现在也睡不着,不如来我房中说说话,如何?”
“也好,我正有话跟杨兄弟说。”说完,水致远反身回去交代了几句,便关好房门,向杨愈这边走来。
杨愈进门点亮烛台,便请水致远进来,两人各据桌子一边坐下。
杨愈笑道“通和兄,抱歉了,我也没有茶水可以借花献佛,只好陪通和兄闲聊打发时间了。”
水致远摇摇头:“无妨,听方丈说,杨兄弟乃是肃州汉民,因生了变故,家中只剩你一人了,这才借宿在这庙里?”
杨愈看了对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唉,想不到杨兄弟身世也是这般……嗯”,水致远顿了顿,又道,”杨兄弟大仁大义热血热心肠,水某人能够结识杨兄弟,实乃三生有幸。虽说午间,我曾说你便是我亲兄弟,但毕竟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如果杨兄弟不嫌弃,明日我便与你在佛前烧香为证,你我二人结为兄弟,如何?”说完,眼神诚恳的望着杨愈。
杨愈听了,大感意外,这古代社会真是动不动就结拜兄弟。只是帮了个忙而已,放在现代社会,顶多对方会说尽感谢的话之后,再给一笔感谢费。莫非,这水致远看自己孤身一人,想要给自己找个家?
杨愈这样低头想着,对面的水致远看了,却以为他在犹豫,说道:“也是,我还没向杨兄弟说明我家世来历,怪不得兄弟……”
杨愈看他误会了,便笑着摇了摇头,急转念间,找了个说辞:“通和兄,你误会了,我虽说是肃州汉民,但我如今身在丰州,却无丰州户籍,说起来,我的身世来历更是……呵呵……通和兄,你是有官身的人,我是怕,你与我这户籍上找不到的人结拜兄弟,会给通和兄带来麻烦。”
“哈哈,原来杨兄弟顾虑的是这个,还以为你瞧不上水某人呢。杨兄弟,户籍之事正在巡检司职责之中,我在巡检司当差,为杨兄弟录上户籍,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吗?巡检司每一年不得抓到成百上千的逃兵流民?抓到这些逃兵流民,便要就近在永丰县录上户籍。哦,我不是说杨兄弟你是流民,我是说,可以借此之便为杨兄弟录上户籍。”
“不过,这丰州的户籍啊,有一个不好,便是不能自由出这丰州辖地,如果要出丰州之地,需到官府开具凭由,要开具这凭由可大不容易。”
“听通和兄的意思,其他州府户籍之人,是可以自由行走的?”
“前朝之时,那是人人出行都要凭由的。如今,我大梁朝境内州府,十之七八已可自由迁徙,唯有边塞州府,嗯,还有南方几个州府才是例外。边塞之地,总不如其他州府来得安生。可这边塞之地总得有人耕种吧?总得有人戍守吧?那些流放到此处之人,在家里犯了事逃到此处之人,还有没了田地到边塞来寻个活路之人,这些人,便要用凭由将他们留下来。”
“也就是说……这丰州,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水致远点点头,叹了口气。
杨愈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自嘲:我这是穿越到了一个大牢笼啊。
不过,这样一个大牢笼,那水家又是怎么钻进来的?
正犹豫是不是该向水致远问问这个问题,对方开口道:“杨兄弟,既然我要与你结拜,便要将我身世来历和盘托出。我水家原是江南钱塘人氏……”
钱塘?这可离我的老家不远了。这样想着,不禁多看了对方几眼。
听得水致远接着说道:“家父原在朝中官居兵部侍郎,只是朝堂争斗,家父成了替罪羔羊,先是被贬到了宋州,后又被贬到了银州,最后被贬到丰州下的永丰县做了县令,唉,家父一生郁郁不得志,又奔波劳苦,只在永丰县令任上做了一年,便因病去世了……我大哥,名叫志弘,乃是八年前的登科状元,却又被家父政敌所害,只外放丰州九原县做了县令,可惜任官不到两年,又被奸人谋害……”说着,水致远已有哭音。
他调整了情绪,续道:“丰州府衙传来噩耗,只说大哥查缉私盐,被盐枭杀害尸骨无存……前一年父亲死,第二年大儿死,我母亲连遭打击,才成了如今这等模样,可怜了我大嫂,嫁到我家不到一年,便成了寡妇……”又咬牙切齿道:“哼,待我找到那凶手,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这一家人也真是可怜,杨愈看着对面一脸怒容的水致远,同情的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又转个话题说道:“通和兄,你也是有科考功名的吧?”
“哈哈,我早就不想考什么鸟功名了。你看看我父亲,再看看我大哥,一个进士,一个状元,落得什么下场?哈,朝堂之中乌烟瘴气,我何必受那鸟气?”
这是个直率的汉子,倒合了杨愈的脾性,一番交谈,让杨愈对这水致远生出好感,心想:与这人结拜兄弟,倒也不错,至少脾气相投,相处起来,不用担心背后插刀,更何况自己在这个时空孤身一人,正好多个人照应,便开口道:“哈哈,水大哥刚正不阿,小弟佩服,现在夜深了,不便惊扰了其他人,小弟明日便与大哥去佛前结拜为兄弟。”
水致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笑道:“哈哈哈,好好好,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