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台站起身来,走到庙门外,过了一会,待看清来船风帆,转头对跟来的杨愈说道:“是庙里的船。”
杨愈吃了一惊,慨叹笑道:“呵……贵寺……可真富裕。”
明台却完全没去在意杨愈话语里的意味,点点头道:“嗯,本寺确实香火鼎盛。”
杨愈差点失笑,他在寺里住了好几日了,也只见到过常照和明台两个和尚,别说进香礼佛的人了,连只蚊子都难见到。
不过仔细想想,北玄寺既然有船,那这寺庙确有来钱之处,明台说的香火鼎盛,会不会是别的意思?莫非是黑话?这古代社会,不比后世法制社会,黑寺凶僧可是不鲜见的,况且自醒来后,便觉得这寺庙与印象中的现代寺庙有许多不同,处处透着古怪,但这古怪怪在何处,却又归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想着,杨愈脸上的笑容不由都敛去了。
明台转头瞧了眼杨愈的脸色,默然片刻,悠悠说道:“阳山之南,北河南河之间河曲之地,仅有本寺一间佛寺,故而往来行商,河曲百姓,也都来此礼佛布施,更有永丰县王员外赠予本寺一条大船,以方便僧众在大湖中来往。”杨愈讶异的瞧了眼明台,这么多天来,还是第一次见年轻和尚说这么多话,没想到他说这么长一段话,竟也说得条理清楚。也是,要不然明台怎么会看那么多经书呢?看来是自己小瞧这和尚了,他也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又听明台说什么阳山、北河、南河、河曲,这又是什么?根据三哥话语推测,屠申泽的位置应该在阴山山脉最西侧的狼山下吧?杨愈想了想,问道:“法师,屠申泽不是在阴山或是狼山附近吗?南河、北河,河曲又是什么?小子久居西域,未曾踏入中土,还望赐教。”
明台侧头打量着杨愈,却见杨愈满面笑容,神态真诚,便收回视线,想了想,说道:“屠申泽北方便是阳山,阳山东西绵延数百里,阴山乃是对应阳山之称谓,阴山在阳山东南之处,也叫牟那山,阴山往东而去,又有大青山,中原之人,也将阳山、阴山、大青山统称为阴山。前朝王少伯有诗云: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诗中所称之阴山便是说的阳山、阴山和大青山了。黄河从贺兰山下灵州之地北来至此,在屠申泽南端一分为二,各为南河、北河,北河才是黄河主河道,北河往北流经此处汇成屠申泽,又从屠申泽北端拐弯向东,流经阳山南麓,再拐往南流,与东去的南河在阴山西端合二为一。河北为阳,河南为阴,因阳山在黄河主河道北河之北,故称阳山,阴山在北河之南,故称阴山。南河北河之间广袤肥沃之地,便是河曲之地,如今也叫丰州。”
杨愈听着明台话语,越听,心中越是震惊。他吃惊的看着明台,将这和尚从头到脚仔细瞧了一遍,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明台竟然还是“高知”和尚啊,往日见他沉默寡言,一旦开口说话,却是思路清晰,见闻广博,说话利落,用词文雅,还懂诗,顿时对这明台和尚大为佩服。
将明台的话语在脑海里反复琢磨了两遍,他终于明白了。原来黄河在这大湖南端分成了两条河道,一叫北河,一叫南河,南北河之间叫河曲之地,那这所谓的河曲之地便是后世所称的河套平原了,而后世的狼山便是如今的阳山。他不知历史地理的细节,便想,莫不是这个时空和那个时空的地理大不一样吗?
两人这般说着话,那两条帆船已行驶到离湖岸不到一里了,模模糊糊的能看到一条船的风帆上写着“北玄寺”三个大字,另一条的风帆上写着一个“王”字。
“咚咚咚”,随着几声鼓响,远远的看见几个船夫吆喝着、奔走着降下风帆。
待那些风帆全部落下,大船已顺着惯性,又往这里驶近了,不一会,一个穿着青袍的中年人被三个和尚弯腰躬身的簇拥着,从船室里走到船头。
这人上唇留着胡须,头戴黑色幞头微微仰着,幞头后有两只斜斜往下的帽翅,一见他这身姿穿着,便知是一个颇有身份之人。又过一会,另一身穿灰袍的中年人也从船室里出来,走到了青袍中年人身边。青袍中年人手指寺庙这边,转头笑着对那灰袍中年人说着什么。
又见船上跳下几个光着膀子的船夫,各拉着一根纤绳,将大船往码头靠拢。
常照这时从寺门里出来,站在了杨愈身边,他望了来船一会,转头对杨愈说道:“杨施主,一会你少说话,跟在我左右,听我说辞,随机应变,可好?”
杨愈听了常照的话,略一沉吟,笑着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两步,跟在常照的身后。常照便领着杨愈和明台往码头上走去。
三人刚到码头上站定,大船已靠上码头,常照对着船上躬身施礼道:“老衲恭迎王公子。”
船上的青袍中年人大声说道:“方丈,在下又来打扰清净了。”又转头对着灰袍中年人道:“齐仁兄,请!”
灰袍中年人叉手一礼道:“还是祖珍兄先请。”
青袍中年人便不再多言,哈哈笑了两声,沿着搭好的梯子下到码头,其余人等也依次下船。
常照上前两步,又是一礼,青袍中年人抬手止住,侧身对着灰袍中年人笑道:“齐仁兄,这便是北玄寺的常照方丈,方丈,这位是在下好友,尊姓曹,名义全,字齐仁,从沙洲敦煌而来。”
敦煌?我跟常照谎称是从西域而来,看来得想好托词,免得穿帮。杨愈一边想着一边打量那个灰袍中年人,见他头戴黑布软脚幞头,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肤色微黑,面方口阔,两唇胡子拉碴,有些不修边幅,左颊上一道刀疤,但眼神温和,并无凶狠之气。
常照微笑合十道:“原来是曹公子,老衲失礼了。看到曹公子,老衲倒想起一人来,数年前,有一位尊字思归的曹大官人在敝寺住过几天,与老衲日夜论辩佛法,令老衲受益良多。”
那名唤曹义全的灰袍中年人叉手躬身道:“哈哈,那便是家父,家父回到敦煌,也时常跟在下提起方丈法号,此次东行,家父还叮嘱务必要来宝刹拜访问安。在下久仰,叩见大师。”
“原来是故人之子,难怪如此威武,真有乃父之风……往日一别,已过七载,不知令尊大人可安好?”
“家父身康体健,并无大恙,只是年岁已高,无法亲来宝刹拜见大师了。在下见大师精神矍铄,心中欢喜不尽。家父让我代为献上药师如来宝相一尊,来啊。”旁边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捧着一个木盒走上前来。
曹义全捧过木盒,掀开盒盖递到跟前,顿时金光闪耀直晃人眼,原来是一小尊黄金打造的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