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愈与常照、明台用过晚饭,此地荒僻,也无处可去,三人便坐在饭堂内喝茶闲谈。
北玄寺坐落在沙漠边缘,虽然离着湖不远,但这里的夏天竟没多少蚊虫。此时月色正好,月光透过饭堂窗户,照在室内地面上。他从前世喧嚣中来,更是喜欢这样的安静闲适,看着这满地银白,便想起李白的《静夜思》,口中不由念道: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杨施主,可是想家了?不知杨施主是何方人士?”
杨愈听常照这样问,倒是愣了一下,他只是看着这月色,心生欢喜,便不由自主的想起这首著名的诗来,此时倒真没有思乡之情。
不过常照的这个问题也提醒了他:我来此的方式实在是诡异之极,古人看见自己降临的异象,也不知会如何看待,会不会把自己看做神佛鬼怪?
果真如此,那可有些麻烦,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只想要融入这个时代,而不是凸显于这个时代。
那棵树就在寺庙旁边,他降临在树上时的异象,也不知两个和尚有没有看到。
他想到此,便试探着答道:“小子从西域而来,穿过茫茫沙漠后,得见宝刹在此,想要来讨碗水喝,也不知怎的,竟被雷电击晕在了树上,还得多谢二位大菩萨相救,才让小子捡了一条命啊。”说着便盯住常照眼睛看他的反应。
常照听他这般说辞,便知是假话,且不说自己亲眼所见他是如何到此的,单说穿过茫茫沙漠,这个说法便不足以取信于人,西边沙漠远至甘州之地,孤单一人又如何穿过如许沙漠?只有玄教那些本门叛逆为了蒙蔽教众,才会自欺欺人的将候任教主放到沙漠中,让其穿越沙漠,以获取教主资格。
常照也不点破,相反,为了保护谶语之子的安全,还要帮着他将谎话圆好,以掩盖其真实来历,便微笑说道:“原来如此,想来西方沙漠太过广大,杨施主应该是跟着西域胡商从北边草原,穿过阳山鸡鹿塞来到此地的。不知府上作何营生,家中爷娘可安康否?”
杨愈见常照不露异样,放下心来,微一沉吟,叹道:“唉,小子此生孤苦,家中在世的便只有我一人了,平日里做些小买卖,倒也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他倒也没有说谎,那一世有父母,这一世,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想及此,脸上也有了些悲戚之色。
常照见他脸上戚容,心生怜悯,口颂了一句“阿弥陀佛”,说道:“杨施主也莫要伤怀,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日当有一番大成就,为你杨氏一门绵延瓜瓞。不知杨施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杨愈心想:在此间庙宇住了这么久,也不能再叨扰他们了,郑重说道:“小子打扰宝刹实在太久,正想明日向二位告辞,大菩萨救命之恩,只能留待日后图报了……”
常照打断他的话道:“杨施主,老衲并非这个意思,嗯……杨施主近日怕是离不得本寺了……”
杨愈大奇,听老和尚这意思,我还不能走了?难道他们要绑架我?我有什么可值得绑票的?还是他们两个和尚孤孤单单,想要将光头的我也发展为和尚?这般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
却听常照笑着说道:“杨施主,非是老衲不让你走,是你此时不便离开本寺。明台,速取铜镜来。”
明台应“是”而去。
常照说道:“杨施主一会便知缘由……我佛慈悲,杨施主在此地将养身子,多住几日也是无妨的。”话音刚落,明台便取了烛台和一个磨得铮亮的铜镜过来,将烛台放在杨愈面前,又把铜镜递了给他。
杨愈不明所以,接过铜镜往面前一照,待看见铜镜中的容貌,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铜镜中的自己,须发眉毛经过两日已冒出尖,但眉毛毕竟还没长全,看着甚是古怪。更奇怪的是,自己的容貌像是小了十几岁,完全是自己前世十**岁时的长相,而且皮肤比十几岁时更加细腻一些,竟然盈盈反射着些微烛光。
更让他诧异的是,在他的两个眼角之外各有一条红线,两条红线像是用胭脂从眼角处,对称着,由粗至细的,往两鬓耳后画去,眼角最粗处估计有两三毫米宽,最细处已细如发丝。如果躺下来,旁人粗略一看,这红线怕是会被人看成两条血泪。
杨愈被如今自己这副模样惊得呆住了,他伸手去摸了摸那血泪一般的红线,又用力擦了几下,竟然擦拭不去,看来这红线已是深入肌理了。
这两条红线是怎么回事?仔细回想,唯有一个可能:那棵叫不出名字的大树的树液,被雷电改变了分子结构,加上当时自己噩梦连连泪流不止,眼泪淌过那里和树液发生了反应,便在两眼外侧留下了这两条红痕。
唉,这一世,还真的是刚刚出生的大型婴儿啊,不仅返老还童了,连胎记都给打上了,而且这胎记真是像极了血泪,像极了自己来到此时此地之前,心丧若死的血泪状态。
好吧,老天爷这是要不断提醒自己的来历,提醒自己莫要自轻自贱,提醒自己要欢喜活着,他这般想着,不由苦笑。
想象一下,如今自己这样一毛不剩的头脸,加上眼角两条血泪的模样,真要走到人世间去,怕是要被人当成,一只鬼?
怪不得老和尚说自己这时候不便离开寺庙。也只能等过些时日头发眉毛长出来后,再做打算了。
他无奈放下铜镜,低头沉思了一会,抬头笑道:“哈哈,我这鬼模样……怕是真的还要再厚颜叨扰了,只是我也不能干吃饭不干事,常照大师,不知小子可以为宝刹做些什么?”
常照微笑摇头:“杨施主这模样,我看,生得极好……敝寺其实不缺吃穿,你日后便会明白。如果杨施主嫌无聊苦闷,便帮着抄抄经书即可。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