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际,风色萧冷,日色淡薄。
暮色将临,群山影从。霞光之下,正描绘了一幅好是迷人之景色。凉风透骨,落叶飘零。山丘之下,群树之间,尚有一二枝树枝俏皮地越到霞光之下,享受着这暮色之间透着凉意的日光,树枝上的金黄的叶子正随着风的摆动将这萧瑟暮秋景色变得欢快起来。
纵是如此美丽的景色投在山下一间小筑的窗口,这间小筑内却仍笼罩着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日光已没了光影,房内却仍未点着一灯半火,微光之下却能看见屋内环坐了八人。
时光流逝,死一般沉寂的屋内的八人却似蜡像般纹丝未动,就如自这间小筑建成时便已经摆放在这里似得。
日落星出,冷色的寒月竟也已懒慵慵的升起,白光在屋内拉出了长长的身影,投到正北而坐的一名男子面上。
突然,男子无神的双眼在月光下射出慑人的精光,竟似蜡像缓缓活过来一般,原本垂落的长发此时竟也微微舞动,嘴角也似有了生气,死寂般的屋子内终于吐出了声响。
正北而坐的年轻男子轻声道:“明日便是我等与剑神及正派诸人最后一战,我等当尽全力为之,以报宫主栽培之恩。虽此战必败,也尚需尽力。”
似思虑良久又道,“明日之后,世上便再无八部众,也再无何龙此人。”
“说什么呢?大哥,我等兄弟八人自小便一块习武,一起受罚,一起挨饿。这等情谊,终也敌不过树倒猢狲散吗?”何龙身旁的男子毛发倒竖,转头看向何龙,眼中尽是不解。
“人各有志,大哥若是不愿与恶人同谋,便自去了吧?若是怕了那个甚么剑神,便由我来对付他吧。”一瘦削男子发着古怪的尖利声音道,说完便“诶嘿嘿”般鬼笑起来。
“你怕是见着王天佑便已吓得尿了裤子了吧?”坐在一旁的男子怪声道,在黑色的笼罩下看不清面貌,若不是一双脚暴露在月光之下怕是再难找出声音的源头。
“佘淮,你说什么!”瘦削男子突然立起,右手直指黑暗之中。藏身黑暗之中的佘淮却无动于衷。
“杜建”何龙似用尽全力般轻声叫到那人的名字,那人本已出现在袖口的羽鸩忽然又消失在袖口,战战兢兢的看向何龙。
何龙在缓缓道:“坐下”。
杜建竟扭扭捏捏的左右顾盼般犹豫了片刻,又极不情愿的坐下了。余众皆不敢说出半点声音,竟又恢复沉寂。
杜建为何如此惧怕何龙?原是八人自小便在一起,各人性情都已尽知。自小到大也不过二十余年,众人已吃过不知多少次何龙的龙神掌的苦头,自然都不敢多言。杜建为人刻薄,好吹牛,却也不敢多作忤逆。
又过了半刻,杜建缓缓道:“大哥,不是小弟有意挖苦,实在是大哥突然便要离开我等,实在不解。而且我们也没有必要与那些正派决战。倘若他们反悔,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不是羊入虎口吗?说到报恩,我们刀口舔血,十死十生,早就报完了。行天宫早已无当年盛况,我们兄弟何不取而代之,再找找那失散的行天功。若是练得,还怕他个剑神剑鬼的?”
“宫主于我等有恩,你们今后别打行天宫的主意。况且我们一身武艺也不比行天功差,明日输了,便二十年之内不可为祸江湖。”何龙缓缓道。
“呸,狗屁为祸江湖,那秃驴霸占田亩上千亩,无数百姓饿死,那才叫为祸江湖!”何龙身旁的汉子恨声道,毛发皆张,怒眼圆瞪,煞是怕人。
虽然无人应声,但是恐怕所有人心里都应了声“就是”吧?何龙看向那人,缓缓道:“此事不是我等能够改变的,只望明日之会能全身而退,今后也少生事端。”
一直没有发声的肥硕大汉忽然应道:“大哥已有家室,却还是为我等谋退身之策,大伙儿难道以为这样下去正道会放过我们吗?大哥与那些正道周旋,才换得这次脱身机会。”
杜建道:“哼!王怀忧啊王怀忧,你还真是没脾气,没胆识。仅仅是那屠人张,乞丐孙,秃子李那班子人就够正道喝一壶的了。我们若是再和他们联手,这群所谓正道就是个铁桶,也得给我们捅破了”
杜建又忍不住道,“大哥虽然与那秃子和剑神约赌,但是明日他们是否会毁约再来个毁尸灭迹,天下谁知道正道的人不守诺言了?就算剑神可信,但是其他那帮人呢?再说了他们能够答应这事儿想来也是为我们头疼不已。毕竟正道内部也不是一片和谐的,若是略施小计让他们狗咬狗,这天下武林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杜建说到心头,竟缓缓的站了起来。
“够了!”何龙突然一声暴喝,竟将那还未完全站起身的杜建吓得跌坐到木椅上。
八人围着的红铁木制成的方形大桌此时却突然矮了三寸,却似乎仍未有丝毫损伤,倒似这桌腿有三寸都嵌入地下的花岗岩。
要知功力高强者手劈石砖不过碟中小菜、盘中蒸鱼,不过手到擒来。但是这将数丈见方的大木桌硬生生拍入花岗岩,木桌却毫无损伤。
这般的功力世上却是罕有。这便是何龙的龙神掌,对力道与内力的拿捏,堪称登峰造极。
众人被这一惊的顿时坐直了身子,如同临战前的士卒静待着将军的训话。看了看正坐的众人,何龙懒声道:“还当我是大哥,就听我的,明日之战,我自然保你们无恙。”
顿了顿又道:“与正道争雄我们还差得远,杜建”。
“在。”
“你拿的出来上万的人吗?”
“这...这...”杜建支支吾吾,竟答不上来。
“正道仅那连山派就上万人,更何况还有少林,八卦门,杜山剑宗,龙虎堂,绝刀门,铸剑山庄和兽王庄整整八大门派。多少人,你算过吗?”
“但是他们之间都是勾心斗角,没有新仇,也有旧恨。只要...”,杜建语声已软了大半。
话声未落,何龙已生生打断:“大敌当前,你以为他们会重翻旧案?你以为那帮人是脑子不好使才当上的掌门?杜山剑宗邱书民那一剑你给忘了?更何况还有王天佑坐镇。你能干什么?”
何龙一双利眼直逼杜建,月光射下,杜建头埋在桌上,支支吾吾到:“我们在暗,纵然不能灭掉他们,他们也难寻到我们。”
“杜建!”啪的一声木桌又被拍矮一寸,惊得杜建抬起头来,何龙死死盯着一字一字道:“你到底听不听我的!”显然,何龙的耐心已经耗完。
“我听大哥的就是。”
“那就好了,立个誓吧。”
“什么誓?”
“你不是挺喜欢耍小聪明的嘛?怎么开始犯糊涂了呢?”
发誓后杜建满头大汗,瘦如木柴的身子此时显得更加干瘪了,如同吸了大烟的老头一般,散落在桌椅上。何龙此时才开始打量其他人:“你们也发个誓吧,二十年内不准涉入江湖惹是生非。”
散在一旁的杜建突然跳起道:“为什么我...”话未说完就已被何龙打断:“兄弟里就你最不听话。”杜建只得缓缓坐下,却不似之前那般病鬼似的坐法.....
翌日清晨,初升的太阳还未露面,窗内已经撒入一片银光,放眼望去,处处映着一片晶莹。
原是秋天初晨在阳光下欢腾的薄薄霜雪,见着此景,也不知觉中感觉这天气似又冷了三分。屋子内仍是不着半火,众人仍是石像般坐着,似入定了一般。
忽然王怀忧转头望了望窗外抛进来的晨光美景,笑着道:“总不能饿着去接这场硬仗吧,我去打点野味给大伙儿尝尝。”
说罢便起身打开房门,冷风扑进。“噫”的怪叫到:“好冷的天,老四,给大伙儿烧个火暖暖身子。”
这老四便是杜建排行,八人若是换做平常都是这般叫法,王怀忧排行老五,却是八人中唯一的厨子。
杜建显然心情闷闷,虽不太愿意,却仍是应了声便起身随王怀忧一同出去。边走边嘟咙道:“没大没小的,四哥都不会叫了。哼!”
冷风扑面,杜建瘦小的身子忽的一阵抖动,暗骂到:“这他妈的狗天气,想冻死老子不成!”说着随手把门带上便转身向着厨房走去,对着远去的王怀忧喊道:“老五,打上几只鹿,老子他妈的要活吞一只!”
“好勒!”王怀忧招手笑道。日光渐起,寒风稍暖,一夜结成的冰霜已经化作点点露花,自黄叶间,自青松上,自乱石中缓缓滑落、滴下。
王怀忧正在厨房中翻着迷醉的肉香,七人在房屋内向着暖洋洋的火堆。这迷人的肉香就如勾起人类原始**的恶鬼一般,自窗缝、自门隙闯入,挑逗着几人的味蕾。
佘淮忍不住吞了几口口水,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向何龙试探道:“大哥,我去看看五弟菜做的如何了。”
何龙睁开双目,微微点头,笑道:“大伙儿都饿了,你就代大伙儿去问问咱们的大厨饭做得如何了。”
话声方毕,房门突然打开,佘淮却已消失在原地,不多时,佘淮与王怀忧二人便已经端着两大盆蒸腾着肉香的铁盆进来。
王怀忧对着大伙儿笑道:“三哥实在太馋,竟自个儿偷吃起来,待会儿得罚上一杯。”
也不管是否有人搭话,自顾着放下铁盆,又道:“我蒸了那七香米,这便去端来。”
说罢竟又走了出去...
一众吃食收拾完毕,早已日上三竿,距与正道比武时间不多了。八人收拾完毕,估念着此处距白荡山不过十里路程,以他们的脚力不消半刻便已到达。
是以八人慢腾腾、晃悠悠的走着。懒洋洋的太阳投下懒洋洋的光,好似这晃荡着的八人也变得慵懒了起来。
众人走路虽然慵懒,却并不慢,没过多久便已经看到了白荡山山脚下竖着的大旗,慵懒的秋日下似乎连风也懒得刮起来,大旗在空中垂下,看不清写着什么。似乎已经有人发现八人,只见大旗下的临时搭起的大棚下坐着喝茶的一众人中冲出一青色破布衣的似乎是外门弟子的人狂奔上山。
八人走近时,这十数人就如绵羊看见饿狼般挤作一团,发抖的右手已经摸到各自的长剑。眼中尽是惊惧。
杜建看见此景,不住大笑道:“这不是剑宗那些小东西吗?哎,已经这么冷了吗?竟要几十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又接着笑道,“嗯,我看你们这样抱着还不够暖和。得要一根长绳捆在一起才够暖和。”说罢便飞身起来去扯那张大旗。
“老四!”何龙沉声喝道。
箭在弦上怎可不发?杜建飞上二丈,左手一抓旗杆,用力一拉又是二丈高,如此上得五六次已能够着大旗。
看者虽无一人喝彩,却无不暗暗惊叹此人轻功绝顶,不过五尺之身,却越得二丈之高,当属罕见。
杜建眼见这旗子便要手到擒来之时,不觉心中暗喜。将那右手一探,便要去取那大旗。
哪知此时突然“咻”的一声破空之音袭来,直打杜建那臂膀要穴。
这暗器来势极快,又难以看清其所在位置,杜建心中也是明白来人必是那唐家家主唐复。唐门虽以火器与暗器齐名,然而火器终究还是多有不便,较之以暗器则逊色不少。
故而唐家门人携带火器者少,暗器则较为普遍。虽然唐门暗器从不淬毒,却仍是武林中谈虎色变之物。
杜建一听暗器发出的独特声响本已萌生退意,然心有不甘,竟在那一瞬自左手下发出暗器,欲以自己暗器打落那无形的唐门暗器,右手仍是向前探出,扯住大旗正将下拉来。谁知杜建发出的暗器在半空中略一阻塞,便自暗器尖头向四方散出无数光点,来时迅急。
杜建哪见过此种情况,直惊得一身冷汗。
正千钧一发之际,忽一阵大风自身下涌了上来,竟将那一片阳光下泛着五彩的光点全部吹飞。
杜建扯着大旗自旗杆顶上落下,伸手用旗子摸了摸脸上的冷汗。大骂道:“妈的,大哥,唐家的小崽子来当狗了。”
何龙望着山林中大声道:“我们与正派比武,唐家小子来此作甚?”
话声将落,便见一书生模样的青年自林中缓缓踱出,远远的对着八人作揖道:“在下唐家唐复,有礼了!”
“有个鸟礼,你个狗日的居然放那暗器害我!”
“在下只是好心提醒阁下莫要乱动那旗子罢了。”唐复缓缓的走向众人,一边赏着下垂似扫地翁、下面正堆满了枯叶的樛木,一边又赏着天空温和柔媚的太阳。刚刚那句话似乎是回答杜建的提问,又似乎在对着空气自语。
八人耳力并非常人,自然听得。
“我便动了,怎的!”说着又将那旗子在脸上一抹,将那大旗大半铺在地上。
定睛一看,原来这大旗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显是出自名家之手。但是看到上面所写的两字之后何龙等人不禁邹了邹眉头,杜建更是像看见瘟神似的将手上的一角远远扔出,掉在地上。又想上去捡起,却始终没有踏出一步。
“哈哈哈哈!”人未至,声先到。只见自山腰飞下一翩翩少年,每一落脚便在树尖轻轻一点,越出数丈,又是一点,复越出数丈。正如蜻蜓点水,水留纹;飞鸟掠空,了无痕。众人看得正惊,那少年早已稳稳落下,只见他一身白衣胜似雪,两撇剑眉压鬼神。亮晶晶,一双利眼常带笑;白团团,两只布靴似踏云。踏遍世界三千,竟未身着半点尘。当真是天下武师无第一,世间唯有此剑神。
何龙正欲说话,突得响起一片大叫声。
“是剑神来了!”
“剑神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是那个小矮子扯了你的大旗!”
原来是那挤作一团的十余人此时像是正遇着救星般涌倒那位少年身后。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那少年举手示意大家安静,声音方止。便转身望着正慢悠悠走来的唐复道:“复兄,暗中偷袭可不算是好习惯。来来来,与这位阜鹰请罪和好。我来与你们做个见证,算是不打不相识。如何?”
唐复微微叹气,摇了摇头。众人只道唐复拒绝了剑神定会惹剑神生气,不禁担心的望着剑神。谁知道,剑神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带着笑意看着唐复。待众人转头望去时,数十米之外的唐复竟然在那一瞬间便走到眼前。
书生装扮的唐复对着剑神王天佑苦笑不已,道:“王天佑啊王天佑,这世间可不像你一样一腔热血。”
王天佑飒爽笑道:“复兄不必叹气,这江湖之大岂能只容得我们。管他什么正道邪道、黑道白道、绿林紫林,多一个朋友不多不是么?大家多些容忍,这江湖也多点太平不是么?”
又转身对着八人抱拳笑道:“正所谓乐莫乐新相知,能与八部众结友纳交正是在下之幸事。何兄,方才兄弟们多有冒犯,我便替他们陪个不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望卖在下一个薄面,今日之后能各忘旧怨。”
唐复无奈,也只得与王天佑一起拱手道:“今日之事,多有得罪。”
何龙等七人无所表示,倒是杜建冷声道:“剑神的面子我还是卖的,我啊,只是替你心疼。”
说着又冷冷笑了几声,“刚刚那暗器想必是唐门与千机塔齐名的星辰劫吧?据说千机塔唐家也只有不到三只,这星辰劫想必也是不多。”说罢心中仍旧是冷汗直冒:“今日若不是大哥神龙掌为我打去这暗器,此时我早已横尸当场了”,不觉的望了望何龙。却见何龙与六位弟兄仍蜡像般站立原处。
这原是八人自小便训练的耐力功夫,只是后来八人不再受管教后杜建生性好动,自制力奇差,何龙外严内宽。是以致使杜建无所管束。
唐复闻言眼角微跳,却还是挤出笑容笑道:“这便不劳阁下担心了。”
“我们今日是来赌斗的,不是来听戏的,王兄。”双眼恢复神英,何龙轻声道。
“哈哈哈,何兄快人快语,行事也干净利落。诸位随我来。”王天佑正转身引路,身后的人群中却小声的冒出一句:“阜鹰扯了剑神的大旗,还用来擦汗呢。”杜建闻声,方才擦掉的汗不觉间又突然冒了出来,余众却仍旧面无表情,似以何龙马首是瞻。
王天佑哈哈笑道:“无妨无妨,这本是你们帮主邱书民立得。如今被扯下,我倒是欢快得很。走吧走吧,大伙儿说不定等急了。”说着向后看了杜建一眼,杜建见剑神看向自己,虽此时即是难堪,也不得以挤出一堆笑容算是回应了剑神。
剑宗弟子虽多为不快,却也不敢作声。默默远远的跟在最后。
“你怎么来了?”剑神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