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栈车前挑挂的纸灯上写着“李”字,杨国忠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李嗣业凝起了眉头。
车夫跳下车辕掀开帘幕,将身穿紫袍鬓角花白的李林甫搀扶了下来。他的身躯微驼,行动迟缓,但是双脚落地的这一瞬间,气场扩散至周遭使气氛凝固,在场的官员仿佛感染了一种奇怪的疾病,纷纷把身体弯得比李林甫还要低,双臂前伸尽皆叉手行礼。
“参见右相!”
此刻笔直站立着的只有杨国忠和李嗣业,但是下一秒,李嗣业也向前躬身叉手向前,口中说道:“嗣业何德何能,使右相前来相送,实在惶恐。”
杨国忠瞪大眼睛愕然望着眼前这一幕,然后回头转身,发现所有人都同时保持着弯腰叉手的姿势,就连远处的绿袍青衫,也俯身下拜。
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未打败李林甫,之前的阿布思案,王鉷案都是虚假的胜利,这个已经驼背苟延残喘的老人,仍然拥有无可匹敌的威势,他留在众人心底的阴影,岂能轻易地被抹掉清除。
李林甫在管事的搀扶下挪着步子向前,来到李嗣业面前才稍稍直起身体,嘴角露出一丝哂笑,左右环顾说道:“杨正卿不必芥蒂,人都说长者为尊,大家只是给我这个年迈的老人一点薄面罢了。礼毕!”
众官员纷纷把叉着的手缩回,行动整齐得如同被调教训练过似的。
只是李嗣业还依然叉着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李大夫也不必多礼。想君当初在前太子李瑛麾下担当内率千牛,已然崭露头角,颇受陛下青睐。后来又被圣人安排远赴安西,从七品的微末守捉使做起,最终成为堂堂的碛西北庭节度使。你执掌西域万里疆土,又以数战击溃大食,深入胡地八百里,立下了自旧历以来未有之功勋。”
“老朽昔日身为安西大都护,最大的念想就是能使安西都护府西扩,驱逐大食对河中区域的盘踞。圣人与我本寄希望于高仙芝,步步为营扩充经历数载,方能达成目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李大夫能在一年之内,以数战毕其全功。你李嗣业满足了我一个心愿,所以老朽就算抱恙在身,也要前来相送,给你说说这些心中的话。”
这些话李嗣业听起来还挺感动,但不知其中有几分真情,或几分假意。只是老狐狸名声在外,不得不防。
“嗣业能得右相衷心称赞,感觉倒比喝了几碗美酒还有要痛快。”
李林甫呵呵地干笑了一声:“你以为我说的是假话,但其实是真话,只是世人对我有太多误解,所以才让李大夫如此谨慎,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真心感谢我的。”
他背负着双手蹒跚地往回走,把身边的所有人都当做了木偶,当绕过呆滞的杨国忠身边时候,突然转身回来,高昂着头在他耳边低声喃喃道:“杨钊你权势越来越大,身上的兼职越来越多,还真不嫌官职多了压身沉重?昨日从剑南传来紧急奏报,南诏王皮阁罗寇边,你身兼剑南节度使责无旁贷呐。”
他朝着正北方叉手高声说道:“我已经向圣人奏请,命杨大使前往剑南平寇,你杨钊能者多劳,神通广大,定能够平定南诏立下如李大夫这样的卓越战功,到时候凯旋归来,我李林甫定要在这城外驿站为你牵马坠镫,躬身相迎。”
杨国忠却没敢如此幻想,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惊恐地倒退了两步,慌忙招呼小厮道:“快!快!快给我牵马,我要进宫面见陛下!”
小厮快跑着牵着马赶来,被杨钊抬脚踢开:“磨磨蹭蹭的!”
他拽着马缰翻身上马,大吼一声“驾”,马蹄欢快地撒开了疾奔,绕过官员的队列朝城门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