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挡着灯影轻轻吹动,防止里面的油洒出来。夫妻二人并肩跨出门槛,他扶着十二娘的肩膀从廊下穿过,一个个立柱的影子扩大又变小,灯光逐渐消失在窗棂并列的格子里,于是浓雾似的夜又填塞了进去。
……
戈壁滩上的马队正在缓缓行军,队列中有两辆马车,其中一辆中塞满了书册,而在另一辆车中,一名中年男子身穿紫色襕袍,头顶扎着软脚幞头,手中握着书册靠着厢板,书册上的名录为疏勒地理志。
“偌大的安西都护府,竟然找不到一张详细的疏勒镇管辖区域全图,实在是匪夷所思。夫蒙灵察这些人,只知道缩在那几道城墙后面,以为牢牢抓住那几座城,就掌控了整个碛西,他们还差得远。”
坐在车辕上驾车的男子身穿浅绯色缺胯袍,拽着长缰绳回头说道:“司农说的在理,但属下听说,碛西不比陇右河西,这里地广人绝,大漠纵横戈壁连天,行旅若是不沿着商道走,行走千里都不见人踪,有些地方别说人,就连鸟兽也已绝迹。在这种地方,能有一本地理志,一张标明路线方向的图就算不错了。”
皇甫惟明在朝中兼任检校司农卿,所有人对他的称呼都是皇甫司农。唐人的称呼习惯可能是朝官为尊,所以称呼边镇将领一般是叫他们在朝中兼任的官位。
他习惯性地将双眼聚起,眉头也缩成一团,将手中的书册放下,语气略冷地说道:“正因为天高地偏,这些人就以为朝廷的管束力度不及,便可以懈怠,就像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这次陇右大考就是要告诉他们,不管这官离长安有多远,违背纲纪律之人绝不能幸免。”
坐在外面赶车的是皇甫惟明的节度押衙王思礼,乖觉地把这个话题收住,重新又开启了一个话题:“眼下就只剩下一个疏勒镇和于阗镇,两镇镇使是同一人,下属副军使,押官,中郎将等等皆由下属们去探访考察,司农你没必要事必躬亲,专门跑到这疏勒城中,既劳心又劳力。”
“你懂什么。”皇甫惟明用书卷敲着车厢邦邦作响,口中说:“碛西地缘之重,重在疏勒,它南依葱岭以拒吐蕃,西临昭武九邦,吐火罗境毗邻大食,北依天山碎叶川挟制突骑施。疏勒一旦有失,所谓碛西就只剩下龟兹焉耆二镇,所以关于此地镇守将领的考课,绝不能应付了事。若是这镇使……”
他卡住了壳,探出头去问王思礼:“叫什么来着?”
“李嗣业。”
“对,李嗣业若是个庸庸碌碌,尸位素餐之辈,那就趁早腾挪开这个位置,免得如盖某某那般丢失疆土,有辱国本。”
前方马队停止,应当是来到了一处驿站。皇甫惟明却没有下车,对站在车前躬身叉手的王思礼说道:“你去告诉他们,马队在这里休整三天,你我二人另外换一套衣衫,选两匹马前去探探路。”
王思礼咧嘴而笑,自家司农的计策虽然老套,但是屡试不爽。为了此次考课,他们准备了五六套衣服,商旅,胡服,各级小吏服饰都有。先微服巡视,等摸清底细后再召唤马队而至亮明身份,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若是遇到一些不知底细的张狂官吏,那就活该他们倒霉了,直接将那副嘴脸踩在脚底下,这个过程让他十分热衷并爽感倍增。
“喏!”
王思礼勤快地去取包袱,两人没有进入驿站,更没有惊动驿长卒吏。直接在车厢里换了外袍,扮作风尘仆仆的商旅,各自牵了一匹骆驼,沿着戈壁滩往前方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