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洛月城。
偌大的兰若殿内,只有一人,显得冷冷清清。
殿内所有的人都已被司马若兰屏退。
连荣姑姑也不例外。
从司马若兰六岁开始,荣姑姑就一直陪在其身旁,照顾她。
司马若兰远嫁扬州之后,荣姑姑同样随她去了扬州。
身为长公主殿下,司马若兰远嫁扬州,只带了荣姑姑一人。
在司马若兰眼中,这位荣姑姑比太后还要亲。
荣姑姑守在殿门口,焦急地来回走动,却不敢推门而入。
她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的脾气。
她也知道,此刻这位长公主需要一点空间,一点自己难过的时间。
司马文德来找自己姑姑的时候,荣姑姑人也在场。
当这位年轻的帝王冲着自己姑姑发脾气的时候,荣姑姑很想替长公主殿下说上几句话的。
只是,有些话,她说出来又能怎样?
除了让公主殿下心中更难过之外,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那位皇帝陛下气冲冲地来到兰若殿后,连声姑姑都没有叫。
他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朕的父王已经去了,朕亲眼看着他自尽的,朕的好姑姑,您可真是嫁了个好人家。
第二句,长公主的这个身份还不够么?
第三句,从今往后,朕,没有你这个姑姑。
说完之后,不容司马若兰说些什么,司马文德一甩衣袖,离开了兰若殿。
连宫矩人都未曾想到,司马文德到了兰若殿,会说这样的三句话出来。
毕竟司马若兰,也姓司马。
而那时的司马若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袁秉德带着袁承志离开洛月城,没有告知于她。
是她这几日思念袁承志,派荣姑姑去相国府接袁承志的时候才知道的。
为何走得这么急?
为何不叫她?
原本司马若兰的心中就已经极其难过。
在远嫁扬州之后,她生命的全部,就只有那个叫做袁秉德的男人。
后来,还多了一个叫袁承志的小男人。
民间有句老话,嫁出去的女人,如同泼出去的水。
长公主又如何?
袁秉德可从未以驸马自称过。
而她,以前是世子妃,而眼下,应该叫做王妃了吧。
至于将来……
她还有将来了么?
半躺在坐榻之上,单手托腮的司马若兰眼神有些空洞。
此刻她的心,就如同她的兰若殿一般,空空如也。
还能想些什么?想什么也是无用。
又能做些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
司马文德的心思,她又岂会不知?
她不怕死,心都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除了袁承志之外,就算是袁秉德,她也没什么好挂念的了。
泪水溢出眼眶,滑过香腮,一行滴落在榻上,一行留在了唇边。
泪是苦的。
司马若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双目微闭,任由泪水肆意横流。
最是难受时,是一个人哭。
最是难过的,是只能一个人哭。
趴在坐榻上认认真真地哭了许久,司马若兰从床榻上爬了起来,用锦帕擦了擦眼睛。
她早该这样痛哭一场了,可她却从未这样哭过。
她一直很怕,怕她现在的家,毁了她原来的家。
她怕到想哭,可她不敢这样哭,她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儿子乖巧听话,聪明伶俐。
丈夫温柔体贴,对她细致入微。
她没有哭的理由。
这种苦,也许只有荣姑姑能懂。
她爱袁秉德,她也坚信袁秉德也爱她,一直都在爱着她。
可眼下,这个坚信,被打碎了。
她不相信办事如此周密的袁秉德会想记不起来让人给她送去一份口信。
眼下能让她不舍的,只有袁承志了。
这是她的儿子。
就算他袁承志姓袁,可他体内,仍然流着一半司马一族的血。
袁承志随她入宫的时候,由于袁世信的关系,太后对这个外孙儿很是不喜。
当袁承志跪下给太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太后看都没看袁承志一眼。
至于司马相乐,别说袁承志了,就连她这个亲姐姐,他也没个好脸色。
司马若兰不奢望司马相乐能对她如何,毕竟,她从心里觉得,是她亏欠司马相乐的。
虽然那件事,与她本就没什么关系。
如今,司马相乐竟然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她这个做姐姐的,心中很痛。
她想做些什么。
以司马一族的儿女,去为司马一族做些什么。
她准备去见一见袁世信,她那位高高在上的公爹大人。
朱唇轻启,她轻轻地唤了声,“荣姑姑!”
一直在外听着殿内动静的荣姑姑忙应了了一声,推门而入,随手将门关上,快步走到坐榻前。
看着司马若兰红红的眼睛,荣姑姑有些心疼道:“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司马若兰摆摆手说道:“姑姑,哭出来,本宫还能好受些,德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这般做,其实是为了我好!”
荣姑姑一愣,随后想明白司马若兰的话中之意,疑惑道:“殿下,陛下何至于如此?莫非……”
说到这,她一捂嘴,回头看了几眼。
门是关着的。
司马若兰身子向旁边挪了挪,招呼着荣姑姑坐下。
荣姑姑半坐在坐榻之上,低声问道:“殿下,就凭王爷对您这般好,那种意外不会发生的吧!”
司马若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意外不意外的?德儿能有这片心,我这个当姑姑的已经心满意足了。姑姑,眼下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志儿。”
荣姑姑拉过司马若兰的手,轻轻拍道:“殿下,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去吧,你想想看,小世子是王爷的嫡长子,相爷的长孙,就算将来有那么一天,小世子殿下也不会出什么意外的。眼下最要紧之事,是殿下您尽快回到扬州。”
“回扬州?本宫还回去做什么?”司马若兰惨笑道。
眼见司马若兰萌生死志,荣姑姑苦口婆心劝道:“殿下,就算为了小世子殿下考虑,您也得想办法回到扬州去。”
听荣姑姑提及袁承志,司马若兰面露一丝温情,叹了口气道:“志儿也长大了,以后,也许他就不需要我这个娘亲了。”
“殿下!”
荣姑姑从坐榻上滑落,跪在地上,拉着司马若兰的手,轻声说道:“殿下,无论如何,您一定要好好活着,奴婢斗胆问一句,您难道不想看看小世子将来坐在那张龙椅之上么?”
司马若兰看了荣姑姑一眼,眼神之中有些愤怒,随后想了想,又释然了。
荣姑姑能当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在她的心中,是为自己着想的。
叹了口气,她拉起荣姑姑,低声说道:“荣姑姑,此事不可乱言,被有心人听到,只怕会给志儿招来灾祸。”
荣姑姑起身,坐在司马若兰身前小声说道:“殿下这话是何意?”
司马若兰想了想,对荣姑姑说道:“姑姑,你附耳过来!”
荣姑姑轻轻将头贴了过去,司马若兰小声低语几句。
眼睛瞪得大大的,内心十分震惊的荣姑姑看向司马若兰。
司马若兰轻轻点了点头。
站起身来,司马若兰说道:“荣姑姑,走吧,摆驾去相国府,我这个当姑姑的,也该为德儿做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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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兰若殿出来之后,司马文德面无表情,甩着袖子向自己的寝宫走去。
宫矩人在身后跟着,看着走在前面一言不发的小皇帝,嘴角微扬。
兰若殿发生之事,他还是要如实的记录下来,随后会派人送到相国府上去。
宫矩人猜得出来司马文德的用意。
他很欣赏司马文德这种做法。
只是,连他都能猜得出来,那袁世信岂会猜不出来?
轻咳一声,他开口问道:“陛下,晚膳在哪里用?”
司马文德身形一怔,随后摆摆手道:“算了吧,朕没什么胃口,你若是饿了,朕的御膳就赐给你吃吧!”
宫矩人在司马文德身后躬身道:“陛下,龙体要紧。”
司马文德冷哼一声说道:“一顿不吃还饿不死朕的,更何况,你上头那位可巴不得我饿死呢。”
宫矩人规规矩矩说道:“陛下,咱们做奴才的,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听命?”
司马文德猛地一转身,盯着宫矩人问道:“你听谁的命令?朕问你,你为何要背叛父王?”
宫矩人看着眼前这位愤怒的帝王,摇摇头道:“陛下,此事还是不要问我的好!”
“不要问?”
司马文德冷笑着看了宫矩人一眼。
眼下这般,他还有什么话不能说?有什么话不能问的?
他就不信,这群阉人还能将他的嘴堵上不成?
宫矩人对司马文德微微行礼道:“陛下何必跟我一个阉人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