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霁,洛月城的清晨,有些微冷。
横躺在国师府的大门前老乞丐似乎被冻醒了,翻了个身子,蜷了蜷腿,掖了掖盖在身上破旧的单被。
片刻之后,睡意全无的老乞丐坐起身来,慢吞吞地将被子卷好,背在身上,拄着棍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头上已无斗笠,老乞丐用力咳出一口黄痰,恶狠狠地吐在地上,暗骂了一句,要饭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到有人从乞丐手中抢东西的。
隋行给的那块儿碎银子还在老乞丐的怀中。
他可不认为这是卖斗笠的银子,老子都没同意,这就不叫卖。
再说了,这破斗笠,能值几个钱?
摸了摸怀中那块儿碎银子,老乞丐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
扔到乞丐面前的银子,自然是白给的。
所以隋行被老乞丐骂了两句。
第二句是“傻”。
好在老乞丐骂他也好,说他好话也罢,他都听不到的,给了银子拿走斗笠的,早已将这件小事抛之脑后。
低头看了眼自己吐的痰,老乞丐觉得有点儿恶心,抬起脚踩在上面用力搓了几下。
抬头看了看偌大的门匾,老乞丐摇了摇头,慢悠悠地离开。
倒是可惜这么大一座国师府了。
因为那座观星台,整个洛月城的人都知道国师府在哪里,可如今观星台都倒了,那洛月城内还有国师么?
老乞丐沿着路边慢慢地走着,一辆辆马车从宽阔的青石板路上走过。
众臣准备开始上朝。
这两日的朝议只有一件大事,国师究竟去哪儿了,为何会突然不辞而别。
一辆五驾马车从眼前驶过,老乞丐眯了眯眼,就算他是个乞丐,也知道这辆马车之内坐的是何人。
马车之内,袁世信在闭目,却不是在养神。
这样的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
两日前的那次行动失败之后,袁秉德当机立断,带着人离开洛月城,而他,也做好了与霍星纬周旋的准备。
就算是霍星纬知道是他派人去的又如何?只要没有证据,他就可以稳坐于朝堂之上。
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结果,霍星纬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意外,也可以称之为惊喜,或者说大礼。
袁秉德没有向他详述那一战的经过。
身居高位的他,只看结果。
结果是霍星纬负伤,不重。
他不是习武之人,却了解江湖事,能以一己之力力克四位高手的霍星纬,定然不会因为那一剑而元气大伤。
那一日的早朝,眼见国师的那张椅子空着,很多人都在暗自揣测,究竟发生了何事?
霍星纬担任国师一职之后,从未出现过无故早朝的情况。
司马文德给了大家一个解释。
国师身体抱恙。
只是这个解释,在早朝之后,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观星台可是国师的象征。
听得观星台倒了,司马文德差点在昏倒在龙椅之上,他马上命曹宁带人去国师府查看。
已经猜到结果的曹宁马上带齐人马去了国师府,在空荡荡的国师府转了一圈之后,回来复命。
国师府已空无一人
在国师府门前看热闹的众臣若有所思,心中皆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一日,相国府闭门谢客。
袁世信也不知道霍星纬为何突然离去,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相国府内等,等小皇帝司马文德查出一个结果。
哪怕是毫无结果的结果。
都忍了这么多年了,再忍几日又何妨?
他已经忍了两日,今日的早朝,他不想再忍了。
昨天夜里,袁秉德派人星夜兼程送来一封急信,看了这封信之后,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放手去做了。
袁世信揉了揉眉心,他的身边,还是缺了一个顶尖的高手。
柳飘飘的身手虽说不错,却不适合带在身边,况且,比起霍星纬这样的高手来,柳飘飘还是不够看,远远不够。
他想请那位高人出山,可霍星纬都弃王城而去,他的师兄又怎么会那般容易重返王城呢?
马车停了,下了马车的袁世信没有急着向里走,而是站在那里细细地打量着这个皇城的大门。
他还从未好好打量过这座大门。
以他的身份,他的马车是可以直接进入到皇城之内的,这是他身位相父的特权。
其他大臣的马车都城门前静静地等着,原本是要等他的马车进了皇城之后,其他大臣再下了马车,步行入宫。
可今日,眼见这位权倾朝野的相国大人下了马车,其他大臣反倒不敢下车了。
袁世信回头一看,轻笑一下,对身前之人吩咐了几句,便漫步向皇城内走去。
司马文德连续三日都未睡好了,夜半时分,他总是被噩梦惊醒,梦见他那位太上父皇浑身是血,而袁世信持剑看着他冷笑。
国师突然消失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派人去玄一门,结果被他的父皇给劝住了。
听闻霍星纬突然离去,连那座屹立了一百多年的观星台都倒了,司马相乐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还没有准备好,国师怎么就走了?难道国师真的要弃他们司马一族而不顾了么?
阴沉着脸的司马相乐一摔杯子,红着眼盯着儿子司马文德道:“德儿,眼下这般局面,咱们就是拱手将这王位让给他袁世信,只怕他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为今之计,只能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了。”
司马相乐知道父王所说的放手一搏指的是什么,可他不相信,就凭宫中的那些个小太监,真的能拿下袁世信。
赵貂寺这才回到父王身边多久?
眼见司马文德犹豫不决,司马相乐对他说道:“德儿,父王实话告诉你吧,这些人父皇我在位的时候就暗中命赵貂寺培养了,不为别的,为的是防止有人在宫内暗杀父皇我,你父王我虽然喜好玩乐,可我怕死,只是这些人还未派上用场,父皇我就被国师给赶下龙椅了。”
说道这里,他苦笑了一下说道:“那时父皇我动过想要对国师出手的心思,后来……”
拍了拍司马文德的肩膀,他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咱们那位太祖,为何要留下玄一门,咱们帝王之家,有这么一个邻居在身旁,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司马文德问道:“父皇这话是何意?据皇儿所知,历代国师对我司马皇族皆是忠心耿耿,并未做出过僭越之举。莫非是父皇心中还是对国师怀有恨意,这点皇儿倒是能体谅父皇。”
司马相乐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德儿,你的性子过于软弱,当然,这也与你那么小就与父皇分开有关,什么是皇帝?天下第一人,这天下,谁还有你大?可身为皇帝的你,身边却总有一双眼睛盯着你,这种滋味儿,不好受吧。有些真相,远不是你想得那样!就拿你皇爷爷的死来说,也许你皇祖母的直觉,是对的。”
司马文德吃了一惊,这下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司马相乐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德儿,放手去做吧,有道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乎?霍星纬人都走了,我猜,一定是袁世信对他出手了,你别忘了,这天下,可不只有一个玄一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咱们这位国师,可还是武林中的天下第一人呢。”
说完,司马相乐冷笑道:“好一个天下第一人!”
做了两日噩梦之后,司马文德终于下了定决心。
坐在龙椅之上,司马文德皱着眉,国师才走了两日,连早朝都无人守时了么?竟然要他这个皇帝等。
原本孙貂寺是建议他先从后殿等候的,等大臣们都到齐了之后,他再出去。
可司马文德没有同意。
他就想坐在这张龙椅上看着,看看那些大臣们是如何踏入这座大殿之内的。
身位臣子的脸面呢?
他现在还是这座天下的天子呢!
大殿之门就那么敞开着,司马文德双手按在案桌之上,死死盯着殿外。
有人出现了,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人,身后跟着一群人。
司马相乐眼睛微缩,这就要开始了么?
袁世信甩着大袖,一步一步地从皇城最外面那道门,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所有朝臣,无一人敢快走一步。
有人初始之时也曾心中忐忑,生怕此举惹得龙颜大怒,一不小心,就丢了官职,可看身边之人皆是如此,这心,也就慢慢落下来了。
常言道,法不责众,难道皇帝陛下还能把所有大臣都给免了不成?
那他可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
更何况,前面有相国大人顶着。
孤家寡人的司马文德眼中快喷出火来了,不过在袁世信踏上第一节台阶之后,他站起身来,转身走向了后殿。
该见的都见到了,剩下的,就是自己身为帝王的脸面了。
昂首阔步的袁世信早就遥望到大殿正中那个小皇帝了,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他依然闲庭信步,打量着这座皇宫。
就好像在打量着自己的宫殿。
这一路走来,袁世信心中已经对好几处建筑不太满意了。
拾级而上之后,眼见龙椅上空空无人,袁世信眼神微动,想不到这个小皇帝还有了这般养气功夫。
也好,这样才有意思。
迈步入殿之后,袁世信瞥了眼依然还摆在那里的椅子,轻哼了一声,对大殿外的守卫说道:“你,去把那把椅子搬走。”
那名守卫顺着袁世信的目光看去,双腿一软忙跪下磕头道:“相国大人,那把椅子是国师大人的尊座,没有皇命,小的不敢擅自搬走。”
袁世信嗤笑一声道:“你是眼瞎了么?咱们大晋还有国师么?”
这时,站在门另一侧的守卫二话不说,放下手中武器,跑入殿中,搬起了那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