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江夏郡,尚无武昌,只有鄂县,作为南方铜锡冶炼的中心,鄂县虽非郡城,但亦是长江中游一重镇,汉镇西大将军冯异便驻守于此。
尽管荆楚之地战云密布,但不管江南江北,各个政权过的却是同一个腊八日,这一天,汉军士卒起了个大早,在营房附近祭祀灶神,求的事不少,但有一件万万不能落下。
“腊日辞旧,只望明年能吃得更饱。”
相比于占据了北方,从关中、三河获取粮食的魏军,汉军平日的待遇是差了一大截的,好在南方稻米亩产比北方的粟也高了不少,扬州又遭战乱较少,勉强能维持补给。每个月初,都会有舟船从豫章、淮南朔流而上,送来谷子,那是士兵们最高兴的日子,这意味着月底勒紧腰带的日子结束,能敞开吃几天了。
今日腊八,按理说没到送粮的日子,但却有小道消息说,有加餐!
“冯将军要给吾等发腊货?”
众人顿时就沸腾了,腊日食腊,本就是传统,为显仁厚,汉时官府甚至会给年长的百姓和官吏戍卒发一份腊钱,如今刘秀承续汉统,竟是连这份德政也继承了?
有人不以为然:“听说冯将军自己都与士卒同食,数月不知肉味,哪来的腊货分发?”
其他人却不服,他们对冯异有谜一般的信心:“汝等难道没听过‘公孙麦饭’‘公孙豆粥’之事么?冯将军就是能变出吃食来!”
这是关于冯异追随刘皇帝创业的故事,据说那时刘秀等人没有落脚之地,在淮泗流浪,饥肠辘辘之际,冯异次日竟搞到了一釜豆粥,缓解饥寒。后来风雨交加,又是冯异最先找到安顿的废弃里闾,又不知从哪个旮旯角刨出百姓藏好的粮食,又煮了一釜麦饭……
冯异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不但能管好几十人的吃食,上万人的粮秣也处理得妥妥当当,冯异对后勤补给颇为重视,在辎重没跟上时,宁可持重也不愿急驰。
“没错,过去一年西征,从豫章打到长沙城下,几度陷入艰难,但冯将军何时让吾等没饭吃过?且等着罢!”
不管信与不信,士卒们都暗自期盼,渴望能吃上口肉,南方早就不是几百年前扔根棍子就能打到野兽的蛮荒状态了,尤其是鄂地一带开发较早,更是如此。
到了正午,这个消息基本被坐实,营房内传得有鼻子有眼:“今早有数十条大船抵达鄂县,隔壁左营的士卒,被调到码头卸货,听回来的人说,那些筐上多有油脂,闻着都香!”
士心更加万分期盼,当外头传来声响,呼唤营官带人出去时,众人竟端着各自的釜碗瓢盆一涌而出,但旋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不是因为送来的腊货堆积如山,而是因为,给他们送腊的人,竟是冯异本人!
冯异一口的颍川口音,穿着一身旧甲,听说他当年就披挂此甲,跟着汉帝刘秀在昆阳大杀四方。
营官战战兢兢上前,冯异也不嫌油腻,从身后筐中取出一只用草绳扎好的腊鸭,交给军吏,而后又留下一筐味道很重的腊鱼,这是给士卒们吃的……
不仅如此,冯异还能和这些他能一一叫出名为的军吏攀谈:“与士卒不同,营官多是南阳、颍川人,宛地食腊,吃的是腊狗,颍川食腊,吃的是彘肉和鸡。”
冯异叹息道:“但大江之畔,还是鸭、鱼多些,诸君勿要嫌弃。”
“岂敢!”
军吏带着士卒们向冯异道谢:“这是将军亲手送的腊味啊。”
冯异却不欲竖立自己的私人恩义,只朝东拱手道:“此乃皇帝陛下所为,数月前,天子便向民间购买鸭鹅,又从广陵附近调盐,令沿江各地腌鱼,再遣舟船运送。就是要赶在腊八日,给士卒们送来,要谢,就谢大汉天子!”
“大汉万岁!”
“陛下万寿!”
一时间,在冯异经过后,鄂县汉军营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山呼,是夜,吏卒用腊味下饭,欢笑声确实较往日更多。
而冯异也在大帐摆开了宴席,但他秉承与士卒同衣食的准则,仍不过是烤炙的腊鱼、煮熟的腊鸭,这使得刚从白帝城出使归来的朱祐感觉难以下箸。对士卒而言,腊味是下饭利器,但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咸了,皇帝陛下,可真舍得让放盐啊!
冯异举酒道:“经此一事,军心可用了。”
朱祐依然忧心忡忡:“就怕士卒们吃到的腊味与故土不同,难免更加思乡啊。”
因思想而开小差、当逃兵,这不仅是普通士卒,更是汉军中下层军吏的常态,许多南阳、颍川籍贯的人听说赤眉已灭,故乡太平,管事的也是南阳人岑彭、阴识,竟抛下军职跑了回去,屡禁不止——毕竟在意志不坚定的“聪明人”看来,魏国比汉强大太多,过去是故乡闹赤眉贼没得选,如今何不归去呢?
这点颇似汉高刘邦初入汉中的情形,朱祐认为,众人不太可能因为一点腊味,就消弭此思。
冯异却笑道:“思乡好啊。”
“那些战前听到点传言便潜逃之辈,就算真上了战场,也会做逃兵,祸害行伍,去之不惜。而那些能忍耐住思乡之苦,听闻能打回故土的人,反而更能奋勇而战!”
在冯异看来,思归是军中士气的毒药,但也能变成激励士气的烈酒!
此言一出,朱祐一惊:“公孙莫非是要图南阳?”
冯异却不答,只捏起一条腊鱼道:“这鱼要一口口吃,吃急了,容易被刺卡住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