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周人发祥地,被描述得极其美丽,草木葱葱,平原漠漠,河泽盈盈,岐山巍巍。在第五伦想象中,应该个郁郁葱葱的地方,哪怕是冬日,北面险阻峭拔岐山的上,林木也应密密麻麻才对。
然而抵达此处后,见到的不是秀丽周原,反而是一处略显凋敝的荒野,不少土地因缺乏灌溉而抛荒,连宿麦都没来得及种上。岐山的林木也早就砍伐一空,好似被人剃了个秃头。
想想也是,从周人迁徙至此,一千多年过去了,土壤不似当初那般肥沃,庞大人口对薪柴的巨大需求让斧斤不顾时限,频繁入于山林。
“这岐山上,应该再听不到凤鸣了罢?”
周原的今日,就是渭北的明日啊,关中依然是天下农业最发达,亩产最高的地方,但此处的生态也有些遭不住了。
但就是这片冬日里寂寥枯萎的大塬,却也是一处现成的战场,魏军骑兵较少,经历过越骑营的暴雷后,不再作为单独的建制作战,而是分给各军,做做斥候之事,如今大军行进,便分散在周围数十里,一旦遇敌便能立刻回报。
“大王,前锋于西方三十里外,见陇军大队人马,其斥候追击,交战互有死伤!”
说是互有死伤,其实是魏军斥候吃亏较多,马上功夫,哪怕是越骑营,都比从小在马上玩耍游猎的良家子差些。
第五伦立刻派人召景丹、万脩前来,与二位将军商量对策:“我军为诱陇兵决战,先纵第七彪贸然追击受挫,又故意远离城郭,来此周原,做出驰援伯昭之状,如今隗氏果然中计而来。”
万脩对第五伦随军离开郿县略有微辞,若是有误,便会铸成大错。
但第五伦以激励军心为由,甚至笑着对两位将军道:”勿虑也,尽力去战,哪怕是败了,余也输得起。”
此刻,万脩只推算起双方兵力来:“民夫杂兵并非越多越好,是故一万民夫留在后方。我军如今有四万之众,其中能战老卒两万五千,新募士卒、民兵万五千人。”
“据降者招供,敌约一万八千,或有出入,骑兵不超过五千,其余多是豪强徒附。”
五千骑兵,虽以轻骑为主,但也是很恐怖的数字了,他们还不是半路出家的“骑马步兵”,而是从小在陇右边塞山林草原里纵马驰骋的良家子,在过去两百年间,与匈奴人相遇也能以寡敌众,打个平分秋色。
对这样的敌人,万脩不是很有信心。
亏得第五伦军中,还有个自称“善于克骑”的家伙。
景丹在先前军议时,便支持第五伦的冒险举动,还提出了许多对付敌人骑兵的妙招。
“臣在上谷,曾与老耿将军同匈奴、乌桓角逐,当地有幽州突骑,是故可以骑制骑。而我军纵得上郡、西河马匹,但骑兵绝非一年半载能练出来,此战用的,无非是以步制骑,以车制骑之策。”
从月余前,少府宋弘便奉命为景丹的“以车制骑”“以步制骑”做准备。少府、水衡的人手加班加点,木工、轮工、车工们,不但打制爬犁,还做了一批既可以作为辎重车,粮食一卸又能作为武刚车用的车乘。
而冶金匠人,则制作了一批专为陇右骑兵准备的武器,交付老卒使用训练,第五伦巡视时,也提了些主意。
今日它们终于有机会派上用场了,景丹甚至有些兴奋。
“周原看似平坦,但一些地方雪深二尺,于骑兵不利,彼辈若贸然突击,一旦马蹄陷入,便只能下马步战,是故当寻有雪处扎营布阵。”
第五伦颔首:“依前策布阵,左翼交给君游,右翼则交给孙卿!“
“至于本王,依然亲自坐镇中军!”
就在万、景二人奉命归阵之际,又有斥候匆匆回来禀报。
“大王,陇军前锋向我军行进而来!”
远处数里开外,一支庞大的军队出现在周原的尽头,可听见敌军的隆隆战鼓,上万只黑色马蹄践踏着白色的积雪,缓缓向尚未完成列阵的魏军走来。
他们都披挂着颜色各异的甲胄,手中擎着旗帜或矛戟,式样不一,背上负着弓弩,力道石数也参差不齐。前排马匹和主人一样全副武装,多负具装。
此乃良家子骑,从马匹到甲兵,身上每一样都是自己私人出资筹备,西市骏马,东市鞍鞯,靠的是家中的庄园供养。这群人,俨然是汉朝的骑士阶层,每个人身后跟着一到两人仆从辅兵。两千良家子和三千仆从骑,构成了陇军的主力。
至于那十六家豪强和渭南大姓的徒附?因被骑兵落在后方,暂未看到。
反观第五伦这边,清一色的甿隶大头兵,本是王莽要送去南方的炮灰,却机缘巧合跟着第五伦造反,从此走上了一条改变命运的路。
半年前,他们曾是扶不上墙的烂兵,差点毁在长安城里。可经过半年来在河东、渭水、潼塬的一次次大战,活下来的人,也从矿渣淬炼成铁。今日,纵然见了陇右军这极具压迫力的骑兵阵列,竟也能握住兵刃,听着士吏号令,推武刚车从容列阵。
他们打心里相信,只要魏王在,就必胜!
随着一阵悠长的号角,六郡良家子骑动了起来,趁着第五伦布阵未毕,他们要发动一轮试探性的进攻!
一支上千人的骑从离开阵列,斜斜朝魏军右翼边缘冲去,马蹄飞驰而过,溅起雪泥,整个周原,也好似开始微微颤抖。
六郡鼙(pí)鼓,动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