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一动不动地站着,坦然地接受了李斯的大礼。“师兄,请进府一叙!”李斯礼毕后,欣喜地一把拉住韩非枯瘦如柴的手,直往相府内拽去。
“不必,韩非只有几言,说完便走。”韩非一脸孤傲冷峻的神色。
与韩非同学多年,李斯自然深知这位师兄的秉性,故而他根本没将韩非的行为放在心上“愿闻其详。”
“赵国变法先后历经六十余年,上下同心,朝野拥戴而国力凝聚,虽未废除封地旧制,然却已有与强秦分庭抗礼,平分华夏之势。然为何堪堪只在二十年间,便由盛转衰乎?”韩非冷冰冰地问道。
“奸臣当道,乱政误国。”李斯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此番言语,三岁小童之言也!”韩非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师兄以为如何?”李斯心中隐隐有些不悦,但脸上还是那副谦恭神情。
“奸臣当道,乱政误国只是表相!赵国变法虽持续三代,却治标不治本,并未触动国之根基,似是法治实为人治,遇惠文王、孝成王明主秉国,自然愈发强盛,然但遇昏君庸主,则其必衰!”韩非背对着李斯,自顾自地说道,“欲行彻底变法,须得标本兼顾,否则唯重蹈旧辙耳!”
“今日赵国,废除封地旧制已无任何阻力,变法又有何难哉?”李斯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难处在于赵王!”韩非淡淡地说道,“敢问师弟,赵嘉比秦孝公何如?”
“不如也。”李斯坦诚言道。
“韩非言尽于此,告辞。”说完这话,韩非转身就走。
“师兄!”李斯一脸愕然地拽住韩非,“师兄此言何意?”韩非没头没尾的一番话,让李斯颇有云里雾里之感。
“师弟聪明绝顶,何须韩非言明。”在韩非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
难道韩非是说赵王不能坚持变法?李斯忿然辩驳道“赵王当殿起誓,今生永不负我,岂能有假?”
“韩非未曾此说。”韩非用力挣脱开李斯,扬长而去。
默然注视着宽大衣裳中那个如同竹竿般削瘦的身影,李斯忍不住再次高声询问道“师兄今日欲往何处?”在李斯看来,韩非虽然孤傲,但仍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法家大师,如若能把他留下,赵国的变法大业自然也就事半功倍了!
“秦国……”韩非的声音由远及近。
韩非要入秦?李斯微愣了片刻,不禁大吃一惊秦赵死敌,韩非入仕秦国,那还了得?必须阻止韩非入秦!李斯倒吸一口凉气,当即抡起衣袖,飞身冲进车马场,跃上一匹快马,迅速追了出去。
“师兄且慢!”李斯气喘吁吁地勒马横挡在韩非面前。
“相国欲杀韩非?”韩非那张从来不知笑为何物的脸上,竟第一次露出了笑意。
“请师兄留赵,助斯变法。”李斯右手紧按着腰间长剑,低声劝说道。
“师弟毋忘,非乃韩国公子!”韩非瞬间收起了笑意。
望着李斯不解的神情,韩非继而喟然长叹道“韩王命我入秦献疲军之计。”说到这里,韩非突然涕泪纵横,仰天高呼道,“百年大韩,奉术而存!韩非欲行法家正道,却被奉为术家大师!何其谬哉!何其悲哉!”
注视着踽踽从自己身旁走过的韩非,李斯没有了言语。
这一去,韩非就再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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