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p>
香炉轻烟阵阵。</p>
一男一女彼此对视。</p>
嬴无忌看着花朝如水的眼波，感觉隐隐好像有那个地方不太对。</p>
不是等我吃年夜饭么？</p>
为什么吃年夜饭会是这幅神情？</p>
这是一个问题！</p>
但他感觉，自己现在最不想做的就是思考问题。</p>
因为花朝的目光，让他心中一揪一揪的疼。</p>
“花朝姐，你……”</p>
鬼使神差的。</p>
嬴无忌伸手触向她的脸颊，第一滴眼泪刚从花朝的眼角滑落，便被他用指尖揩走了。</p>
花朝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神情有些慌乱，飞快给嬴无忌拉开木凳，指着小锅中煮着的酒说道：“快坐下吧，还热着！”</p>
“嗯！”</p>
嬴无忌点了点头，便上前坐下。</p>
只不过，他并没有坐在花朝让他做的地方。</p>
却坐在了花朝的旁边。</p>
花朝怔了一下，虽说两人之前就经常这样并肩坐着，但自从嬴无忌成婚之后，她就一直很注意距离，嬴无忌也很注意分寸。</p>
可这次，他竟然主动坐在了自己旁边。</p>
而且看他神情自然，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不对。</p>
是了！</p>
通心麝！</p>
花朝想到了自己那位闺中密友说过的话：通心麝没办法当毒，也没办法当补药，它唯一的功用就是，让一个人理性思考的能力降到最低，让一切都交由感性支配。</p>
所以说，现在无忌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他真正想做的对不对？</p>
他本来就想靠近我？</p>
冬夜很冷。</p>
即便屋内也有些凉。</p>
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坐在身边，就像是一个小暖炉。</p>
花朝也想跟他靠得近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靠近他的时候会暖和一些。</p>
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p>
让她忍不住想要朝嬴无忌肩膀上靠。</p>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p>
不对！</p>
在屋内呆得太久。</p>
通心麝的药效也开始影响我了！</p>
花朝感觉不妙，只想赶紧把自己想问的问题问出来，可刚准备开口，就看到嬴无忌敬来了一杯温酒。</p>
嬴无忌笑道：“花朝姐！方才公事和私事都比较多，所以耽搁了一段时间。你久等了，我给你赔罪！”</p>
“没有！我愿意等！”</p>
花朝脱口而出，又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只要是你，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p>
嬴无忌：“……”</p>
花朝：“……”</p>
坏了！</p>
怎么一点矜持都没有了啊？</p>
她终于意识到了通心麝药效的恐怖，虽然它不能控制人的思想，却能让人的思想失去所有理性的束缚。</p>
在嬴无忌略显灼热的目光中，她有些慌乱，赶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从而掩饰尴尬。</p>
嬴无忌看着她，愈发觉得不对劲。</p>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关注点很难放到不对劲上面。</p>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只要是你，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p>
完全顶不住啊！</p>
愧疚。</p>
自责。</p>
期盼。</p>
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p>
淦！</p>
嬴无忌，你在期盼什么？</p>
一时间，心虚有些乱了。</p>
嬴无忌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发现了空气中的麝香味，这个麝香绝对有问题！</p>
有人下毒？</p>
他飞快检查自己的真气，却是感觉到有一股奇怪的药力。</p>
但在花开顷刻的作用下，他都没有察觉到这药力有什么危险。</p>
不是毒！</p>
那又是什么？</p>
但不管是不是毒，这种失控的感觉，都让嬴无忌很没有安全感。</p>
他伸手就想把香炉移走，却不曾想，刚伸出手，就有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香炉。</p>
嬴无忌忍不住道：“花朝姐，这麝香不对劲。”</p>
“我知道不对劲！”</p>
花朝忽然站起了身，看着他，胸口起起伏伏，情绪显然有些激动。</p>
嬴无忌咧了咧嘴，顿时明白了，这倒霉麝香，就是花朝安排的。</p>
他强撑着最后的理智：“花朝姐，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这些话，可以暂时放一放，有这麝香在，感觉要出事情啊！”</p>
花朝咬了咬牙：“没有这麝香，才要出事情！”</p>
嬴无忌有些挣扎：“可……”</p>
花朝眼眶有些泛红：“无忌，你知道我用了多少勇气，才等你到现在么？”</p>
嬴无忌：“……”</p>
房间内沉默了。</p>
两人就这么站着。</p>
嬴无忌想抢香炉，花朝却死死护着。</p>
护着，护着，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了下来。</p>
把嬴无忌看得那叫一个心疼，无奈地把手收了回来。</p>
花朝紧张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一些，缓缓坐在的长凳上，双手托着额头，感觉有些疲惫。</p>
刚才情绪波动有些大，好像对她的体能造成了极大的消耗。</p>
嬴无忌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花朝姐，你如果有什么话想说，就直说吧！”</p>
“嗯……”</p>
花朝轻轻应了一声，这才撑起脑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p>
其实她早就准备好了问题。</p>
这些问题早已在她口中演练过很多次。</p>
就算被通心麝影响了心智，也绝对不可能把这个问题忘掉。</p>
她想问的是：无忌！你往后余生，愿意一心一意只爱我一个么？</p>
就在刚才，她无数次想问出这个问题。</p>
可每次这个问题快要出口的时候，就会感觉到一股无法承受的恐慌感。</p>
明明已经设想好的啊！</p>
如果答桉是肯定的，那就把自己全部交给他。</p>
如果答桉是否定的，那就彻底断了这个念想。</p>
可为什么？</p>
话到嘴边的时候，我竟然这么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桉。</p>
或许是刚才……从他身上闻到的女子香？</p>
花朝心中很害怕，今日闻到的女子香跟上次闻到的稍有差别，却大差不差。</p>
想来应该是那位原阳公主。</p>
她之前已经认定，嬴无忌跟原阳公主不是真爱。</p>
可万一呢？</p>
万一嬴无忌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回答，那自己真要一辈子不见他么？</p>
之前一切的理智好像都已经灰飞烟灭，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桉，她就觉得如坠冰窖，浑身都因为恐惧瑟瑟发抖。</p>
嬴无忌看她惊惶的眼神，心中也有些慌了，生怕她出什么问题。</p>
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花朝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p>
花朝咬了咬嘴唇：“我，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就好了，多的话一句都不要多说。”</p>
嬴无忌点头：“好！你问吧！”</p>
花朝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强逼着自己问出那个问题，但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无忌，你爱我么？”</p>
嬴无忌怔住了，理智告诉他……</p>
去他娘的理智。</p>
没有理智。</p>
他捧起花朝的脸颊，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爱！”</p>
从书局开起来的时候，他就想娶花朝当媳妇了。</p>
一直到现在。</p>
花朝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刚才问的问题，不是她原本想问的问题，但这个回答，却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p>
因为这是发自嬴无忌内心的答桉。</p>
她又问道：“那，那你愿意往后余生都对我好么？”</p>
嬴无忌这次片刻都没有犹豫：“愿意！不论你是不是我的妻子，我都会对你好！”</p>
心中涌出的一丝丝甜意，让她嘴角微微扬起。</p>
虽然对这些答桉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时，还是心中美滋滋的。</p>
所以。</p>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你会不会只对我一个人好。</p>
花朝嘴唇张了又张，却怎么也问不出这个问题。</p>
她都有些不懂自己了。</p>
明明这个问题，才是我最关心的啊！</p>
为什么问不出口？</p>
你在害怕什么啊花朝！</p>
嬴无忌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已然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毕竟他丧失的是理智，而不是智商。</p>
可就算从感性的角度，他也不敢轻易去招惹花朝的感情。</p>
可是刚才我回答的是什么勾八？</p>
嬴无忌心里乱糟糟的，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渣男，但又没完全渣。</p>
不行！</p>
渣谁都不能渣花朝姐啊！</p>
他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开口：“花朝姐！我一直都想娶你当妻子，可是你想要的我给不了，现在我……”</p>
“你不要我了么？”</p>
花朝一句话。</p>
直接给嬴无忌干沉默了，刚才什么话都说了，现在转过头说“我不要你”？</p>
他脑子有些湖，到底是渣一次对花朝伤害大，还是“我不要你”对她伤害更大。</p>
看着花朝婆娑的泪眼，他有些迷茫。</p>
花朝有些生气，直接攥住了他的衣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他推搡到了墙边。</p>
然后双手在墙上一撑，鼓足了毕生所有的勇气说道：“我知道你想说，现在你身在王室身不由己！可是王室想要的东西，我不会抢啊！</p>
只要你爱我，只要你愿意对我好，只要你……我可以不要名分啊！我可以躲躲藏藏啊！</p>
我是不是很下贱？</p>
但你已经出现了啊！</p>
我已经习惯有你了啊！</p>
你让我怎么再去过没有你的日子啊？”</p>
嬴无忌：“……”</p>
花朝看着他，等着他，等到肩膀微微颤抖，她终于忍不住了：“我已经向你走了这么多步，你能不能向前走哪怕一步？”</p>
“我能！”</p>
“唔……”</p>
花朝只觉嘴唇一热，好像还带着一丝米酒的甜味。</p>
旋即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感觉仿佛整个人都要被融化了。</p>
二十七年的漂泊无依，仿佛在此刻彻底了结。</p>
在这个怀里，她感觉以前曾经惧怕过的所有东西都不足为惧。</p>
良久。</p>
唇分。</p>
她只感觉全身都绵软无力，就这么静静地伏在嬴无忌的肩上。</p>
等恢复了一些气力，她声音细弱蚊蝇：“还不够……无忌，你，要了我吧！”</p>
“嗯！”</p>
嬴无忌沉沉地应了一声，便把她抱在怀中，轻轻放在榻上。</p>
他已经不想思考任何问题了。</p>
现在的他只知道，花朝缺的任何东西，自己都要给。</p>
眼前这个温柔到骨子里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妻子。</p>
四目相对。</p>
花朝冲他投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却在他的手探向自己衣襟的时候，红着脸抓住了他的手：“你，你能把灯吹灭么？”</p>
片刻之后。</p>
灯灭了。</p>
……</p>
另一间屋子里。</p>
芈星璃小心翼翼地扒着窗缝，遥望着对面客房的场景。</p>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p>
今晚。</p>
会不会发生什么故事呢？</p>
说实话，她有些期待。</p>
在楚国的时候，她接触的都是些王公贵族，联姻来联姻去的，每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p>
爱情？</p>
不存在的！</p>
直到和花朝接触多了，她才发现这世界上居然还真有戏本里面的感情！</p>
还有嬴无忌的那烧包，在各方势力中间周旋，大格局和小心机都不少，对待花朝却如此小心翼翼。</p>
这一对虽然有些超出她以前啊的认知，但却满足了她对爱情的一切幻想。</p>
要是能看到他们在一起。</p>
芈星璃觉得比自己找到一个好夫君都甜。</p>
奇怪！</p>
这世上居然有我这么奇怪的人。</p>
但……今天不会失败吧？</p>
仔细想想，嬴无忌这人实在太图利了，说不定还真会吃完年夜饭就熘。</p>
如果他真熘了。</p>
我就一个月不跟他说话了！</p>
不对！</p>
两个月！</p>
实在太气人了。</p>
正当芈星璃嘴角在微笑和狰狞两种状态疯狂切换的时候。</p>
花朝屋里的灯……</p>
灭了！</p>
而且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嬴无忌出来。</p>
“彩！”</p>
“彩！”</p>
“彩！”</p>
芈星璃莫名激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p>
虽说可以借着花朝跟嬴无忌的关系，有一定几率把嬴无忌骗到楚国，但这段关系最多只是一个突破口，距离成功不说差十万八千里吧，起码也是泰山之巅到冥海之渊的距离。</p>
所以我在激动什么？</p>
别人禁忌圆房，我在激动什么？</p>
芈星璃有些迷，但就是控制不住傻乐，甚至还在考虑要不要去听听动静。</p>
听听吧？</p>
听听又不犯法！</p>
她觉得可行，旋即准备偷偷出门，到对面窗户下听一听。</p>
却不曾想，刚想推门出去，就隐隐听到了辘辘的马车声。</p>
“这……”</p>
芈星璃迷了，这大半夜的，哪来的马车？</p>
她收回了准备推门的手，准备稳健一波。</p>
虽然这马车声大概率不是驸马府的，但还是先稳一稳。</p>
但她没想到，马车声真就停在驸马府的门口。</p>
然后，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p>
“嘶！”</p>
“原阳公主！”</p>
“啊这……”</p>
芈星璃心跳凭空加快了几分，她不明白，为什么原阳公主自成婚到现在都没有回过驸马府，怎么今晚就回了。</p>
但她感觉自己很紧张，感觉马上被抓奸的就是自己。</p>
对！</p>
原阳公主肯定是为抓奸来的！</p>
别啊！</p>
人家有情人刚成卷属，你这个尸位素餐的恶毒原配就来了？</p>
芈星璃捂住了眼睛，有些不忍看到接下来的场景。</p>
……</p>
“彭！”</p>
赵宁从马车上跳了下来。</p>
看着驸马府的牌匾，她神情有些恍忽。</p>
“我……就这么过来了？”</p>
她揉了揉脑袋，确实有些困，身体也有种疲累的感觉。</p>
“我来这里，应该只是为了休息吧？”</p>
赵宁有些不解，感觉自己的动机很不合理，好像是占有欲作祟？</p>
因为躺在嬴无忌曾和李采湄睡过的床上睡不着，所以我就要从王宫赶到这里，跟嬴无忌睡在一张床上？</p>
这合理么？</p>
不对不对！</p>
我原本的想法是在驸马府寻一处房间住下，又不是跟嬴无忌睡在一起！</p>
对！</p>
就是这样！</p>
赵宁做好了心理建设，便大踏步走进了府中，门房有意阻拦，却屁都不敢放一个。</p>
“卧房灯是灭的？”</p>
“想必嬴兄已经睡着了！”</p>
“正好我寻一处睡下，也免得尴尬。”</p>
于是她开始搜寻客房，很自然就走到了唯一一个有动静的房前。</p>
里面隐隐传来一串靡靡之音。</p>
诸如“花朝姐”“无忌，你温柔点”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凭借赵宁的修为，却能听得一清二楚。</p>
赵宁：“……”</p>
她懵了。</p>
上次是只有画面没有声音。</p>
这次画面没了，声音却如此生动。</p>
嬴兄！</p>
我这次来的，为什么也正是时候？</p>
你不是跟罗相的私生女很克制么？</p>
怎么会……</p>
屋内传来的细碎声音，让赵宁心烦意乱。</p>
她只想把嬴无忌揪出来好好冷静冷静。</p>
但这种场景，出手打断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p>
眼不见。</p>
心不烦！</p>
赵宁咬了咬牙，转身走向了自己跟嬴无忌的卧房。</p>
睡觉！</p>
等明天再说！</p>
可是躺在这个承载着新婚夜记忆的床上，她脑海中便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晚的场景。</p>
再联想起今天先后见到的画面和听到的声音。</p>
便感觉丹田中的真气说不出来的躁动。</p>
还有一种失落的错觉，更是让她心烦意乱。</p>
造孽啊！</p>
另一处客房。</p>
芈星璃迷了。</p>
你不是来抓奸的么？</p>
怎么抓到一半人走了？</p>
你这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啊？</p>
生气了你就当场抓，再不济也得回王宫找黎王告发啊！</p>
如果不生气，最起码也得有情绪波动啊！</p>
比如在门口吹一曲《凤囚凰》啥的。</p>
就这么回自己的屋，是不是太平静了？</p>
……</p>
屋内。</p>
风雨暂歇。</p>
嬴无忌紧紧搂着花朝，生怕片刻的分离会给她带来恐慌感。</p>
刚才的一切，旖旎到了骨子里。</p>
他也没想到，平日里温婉的大姐姐，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害羞的小姑娘。</p>
不过。</p>
一如既往。</p>
温柔得像水一样。</p>
现在肌肤相亲，嬴无忌心中是说不出的满足与欢欣。</p>
麝香的味道还在房间中萦绕。</p>
就这种拒绝任何理性思考的感觉，仿佛能够把人变成恋爱脑。</p>
两个恋爱脑相拥在一起的时候，简直幸福到没边。</p>
“无忌……”</p>
花朝凑在他的耳边，仿佛梦呓一般：“我是你的了。”</p>
嬴无忌点头：“你一直都是！”</p>
“我刚才是不是很笨？”</p>
“有些，但我喜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