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消散之后，绛城很快就热闹了起来。</p>
每处人多的地方，总有一两家杂耍卖艺的，大大小小的街道都好不热闹。</p>
到处都充满着年味儿。</p>
反倒是寻常时候富贵人家时常汇聚的酒楼要冷清一些，毕竟大年三十，就算应酬再多，今天也应该在家陪家人了。</p>
醉仙楼。</p>
有暖炉熏着，房间倒不算很冷。</p>
只是气氛有些沉寂。</p>
隔着暖炉，魏桓与韩赭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嫌弃和无奈，还有一句“原来你也被骗来了啊”。</p>
这场景太熟悉了。</p>
人也太熟悉了。</p>
魏韩两家虽然最近一直站在统一战线，但两家结下的梁子真不是一般深，面对赵氏通力合作是应该的。</p>
但私下见面，两人还真有些不乐意。</p>
当然。</p>
调整好心态，假客套一下还是没有问题的。</p>
可对现在的场景，他们属实已经留下了阴影。</p>
醉仙楼。</p>
魏家。</p>
韩家。</p>
平陵君。</p>
共谋大事。</p>
要素基本齐全，就差一个平陵君了。</p>
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p>
却偏偏不得不来。</p>
毕竟，就算现在形势再理想，比起之前的设想也相去甚远。</p>
若是能在牧野碑上有所突破，魏韩的压力一定能缓解不少。</p>
可这要素凑得这么齐。</p>
实在是太心虚了。</p>
正当两人心绪翻飞的时候，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p>
最后一个要素来了。</p>
赵契推门而入，掸掉身上星星点点的落雪，便笑眯眯地冲两人作揖：“见过魏御史，韩卫尉！”</p>
魏桓：“呵……”</p>
韩赭：“呵……”</p>
对于赵契。</p>
他们甚至已经到了懒得吐槽的地步。</p>
只是抬了抬眼皮，就各自不再说话了，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是睡着了一般。</p>
赵契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声音也变得冷硬了几分：“我邀两位前来，是为了商讨大事，两位如此，此来的目的又在何处？”</p>
魏桓扫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p>
韩赭尚且给他几分面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南宫燕不是要来么？人呢？”</p>
在他们眼中，赵契就是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的烂泥。</p>
这个人本身没有什么本事，但就是身份特殊，很多别人不方便的事情，就找他来当中介。</p>
周王室找他当中介。</p>
李家找他当中介。</p>
南宫家也找他当中介。</p>
魏韩两人算是想明白了，这个中介没什么本事，这次正主都来了，还有什么跟他交流的必要？</p>
赵契只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p>
只不过，这羞辱他只能自己忍下。</p>
只能强行挤出了一副笑容：“南宫表姨这次来绛城，是背负着罪名来的，又有曹公公那样的高手看着，怎么能轻易脱身？”</p>
魏桓皱了皱眉头：“既然南宫燕不在，那就没有在这里待下去的必要了，两位吃好喝好！”</p>
说罢，便直接站起身准备离开。</p>
韩赭嗤笑一声，也作势准备起身。</p>
他们之所以来，就是为了听听南宫燕想要说些什么。</p>
现在正主人都不愿意出来，又能有什么诚意？</p>
诚意都没有。</p>
难道留下来听赵契的豪言壮语？</p>
“且慢！”</p>
赵契叫住了两人：“两位看这是什么？”</p>
两个人本来无意转身，却不曾想忽然感觉这屋里多出了一道极其混乱的真气。</p>
虽然很弱，却给人一种狂暴至极的感觉。</p>
便下意识回过头来。</p>
只见赵契手上托着一团色泽繁杂的气体，每一缕都色泽纯净，纠缠在一起却像是一团乱糟糟的线团，让人只是看一眼，就感觉烦躁无比。</p>
两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眼神震惊莫名。</p>
这究竟是谁的真气？</p>
如何做到的如此精纯且杂乱？</p>
虽然这只是很小的一团，却让人毫不怀疑，这样的真气不管侵入谁的丹田，都能让人瞬间经脉错乱而死。</p>
究竟什么样的怪物，才能炼出这样的真气？</p>
魏桓眉头紧锁：“赵契，这是何物？”</p>
赵契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向真气团。</p>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本来暴躁无比的真气团仿佛安静了许多，虽然依旧很混乱，但好像乱中有序了起来，光晕也逐渐蔓延开，形成了若有若无的虚影。</p>
虚影是一个女子。</p>
看起来像是一个重伤垂危的病人，偏偏眼神十分明亮。</p>
女子咧了咧嘴，容貌姣好的脸上，笑容看起来有些瘆人：“在下南宫燕，见过魏御史，韩卫尉！”</p>
这般场景，让两人心惊不已。</p>
傀儡与分身术法，他们见过不止一次，用以投影的法术与符箓，他们也接触过很多。</p>
但眼前这，既不是傀儡与分身，也不是法术与符箓。</p>
单纯就是靠真气共振形成的虚像。</p>
这得有多强的真气掌控能力？</p>
尤其是在这团真气本身就驳杂狂暴的前提下。</p>
哪怕两人都是兵人境的强者，也自认做不到这一步。</p>
这个南宫燕，决不是寻常人。</p>
在真气掌控方面的天赋，绝对已经到达极其恐怖的地步。</p>
两人重新落座。</p>
韩赭笑眯眯道：“南宫世侄不远千里而来，今日我们两个老家伙便是为南宫世侄接风洗尘的，不知有何要事相商啊？”</p>
说是接风洗尘，但问问题却异常直接。</p>
毕竟南宫家已经让他们失望一次了，这南宫燕就算再天才，也必须拿出态度来。</p>
南宫燕倒也没有自矜身份高贵，落座之后便直接说道：“这次我来，为魏韩两家带来了使用牧野碑的方法，只要按我说的做，便能复苏魏韩两家的血脉。”</p>
魏桓神情漠然：“直接说条件吧！现在冢盘虽然名义上对全天下人开放，但实际坐落在乾黎边境，除了魏韩两家之外，姬姓联盟谁也不能染指。</p>
总之，现在是周王室求着魏韩两家做事，希望南宫世侄提条件的时候偶，脑袋能够清醒一点！”</p>
既然是要谈判。</p>
那就必须占据优势地位。</p>
魏韩两家处境的确尴尬，但周王室境遇更加费拉不堪，干脆直接打消他们狮子大开口的想法。</p>
当时赵氏提出把冢盘定在乾黎边境，就是为了把乾国和魏韩同时拉拢过去，不然姬姓联盟齐齐开口反对，赵暨就算站到道德制高点，也不可能把冢盘抢走。</p>
可以说，魏韩现在就是姬姓联盟中话语权最高的，如果姬姓联盟实际存在的话。</p>
不管周王室想要提什么条件，都得看魏韩两家的脸色。</p>
然而。</p>
南宫燕的反应却出乎他们的意料。</p>
只见她轻轻调动真气，直接从房间内的书桉上取出纸墨，轻轻一震，便有点点墨迹飞向纸张。</p>
短短瞬间，便有密密麻麻且工整的小字出现在纸张上。</p>
她轻轻招了招手，两张纸便飘了过来，各自落在两人面前。</p>
“诺！”</p>
魏桓：“……”</p>
韩赭：“……”</p>
条件都没有提。</p>
就直接把方法给我们了？</p>
南宫燕的举动，属实把两个人都惊到了。</p>
他们对视了一眼，便飞快地看向纸张，感觉不像是假的，而且特别详细。</p>
只不过……</p>
魏桓神色已经缓和了许多：“南宫世侄愿把这个方法给我们，想必也是为了重建姬姓联盟。不过这张纸上，既有复苏大姓血脉的方法，也有复苏单一氏族血脉的方法，就不怕我们……”</p>
“那自然是不怕的！”</p>
南宫燕摆了摆手：“两位世伯我就不瞒你们了，我自幼对政治就不感兴趣，现在也是对政治一窍不通。这次过来，也只是替家中长辈传话而已。诚意已经到了，我只管复述，至于怎么想，是两位世伯自己的事情。”</p>
她说话的时候，始终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情绪。</p>
不像是针对人的。</p>
或许是真的对政治不感兴趣。</p>
韩赭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南宫世侄但说无妨！”</p>
南宫燕点了点头：“家中长辈说了，以如今黎国的局势，赵魏韩分家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以如今天下的局势，各国局势再割裂，想要分家都需要周王室公开点头，不然就会平白留下把柄，给天下各国攻讦的理由。</p>
也就是说，事情的关键是周王室点头，可偏偏周王室早已不插手各国内政，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就强行出手，同样会遭受反噬。</p>
所以，事情的关键，是周王室如何点头。</p>
要么，有一个合适的理由。</p>
要么，有足够的实力。</p>
两位世伯觉得可对？”</p>
“没错！”</p>
魏桓与韩赭齐齐点头。</p>
毕竟南宫燕不懂政治。</p>
周王室那边派南宫燕来，就是打算开诚布公。</p>
跟她拐弯抹角没有用，因为人家根本不懂政治。</p>
况且人家直接把方法拿出来了。</p>
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就没意思了。</p>
南宫燕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不悲不喜，毕竟她只是一个无情的转述机器：“合适的理由暂且想不到，除非赵氏做一件天怒人怨的事情。</p>
至于实力，便是姬姓联盟，只要在牧野碑上功成，姬姓联盟就能成立，到时周王室就算插手黎国内政，也没人敢说什么！”</p>
这句话当然有理，姬姓联盟若是真的成立，国力便能瞬间碾压乾楚齐三个大国，只剩赵氏的黎国就更不用说了。</p>
但就是有些废话。</p>
韩赭直接说道：“南宫世侄直说吧，仅凭这些话，还无法说服我们。”</p>
南宫燕点了点头：“如今天下尚且安定，最大的事情就是你们黎国的变法，只要新地建成，就必然会吸魏韩两土的血，不过是吸得快慢的问题。所以说，越早分家，对魏韩就越是好事。</p>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p>
黎国是北方大国，同时面对乾楚齐三个大国都毫不畏惧。</p>
但三家分黎之后呢？</p>
赵氏雄踞北方，有新地经营，国土彻底与楚齐相隔，只要防住元气大伤的狄国，便能安心发展国力。</p>
魏韩呢？</p>
只要立国，便是处于四战之地，无论想要朝哪个方向扩张，都是极其困难的事情。</p>
只有姬姓联盟正式成立，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p>
听到南宫燕的这番话。</p>
魏韩两人后背冷汗直冒。</p>
的确！</p>
这的确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p>
他们之前就想过，但是立国八字还没一撇，考虑这个问题实在太早了些。</p>
但如果真的立国，这个问题必定会扼住魏韩两国的咽喉。</p>
四战之地。</p>
北赵，西乾，东齐，南楚。</p>
东北方向还有一个燕国。</p>
魏韩两家在中间，能朝哪个方向扩张？</p>
炎国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炎国本来就不是一个弱国，兵多将广，宗室之中高手极多，巅峰时甚至能够跟黎楚两个大国一较高下。</p>
但就是因为处于四战之地，扩张的难度极大，除非能一举将一个强国打垮，否则注定会慢慢衰落。</p>
看炎国现在的下场，的确如此。</p>
如今魏韩两家，单拿出来一个都要强于炎国。</p>
但立国之后呢？</p>
能保住立国之初的国力已经是幸事了。</p>
如此看来。</p>
加入姬姓联盟着实很有必要。</p>
韩赭神情有些凝重：“周王室那边什么想法？”</p>
南宫燕笑了笑道：“周王室不希望魏韩两家跟赵氏直接起冲突，应当把注意力放在牧野碑上。交出冢盘之前，家父在牧野碑上做了手脚，约莫一个月后，黎王就必定会召人前去牧野碑。</p>
届时两位便找机会，取得牧野碑的掌控权，再引燕炎吴三国人前来，则姬姓联盟大有可为。</p>
就算这次成不了，魏韩两家接近牧野碑的障碍也会消除。</p>
在夺得牧野碑掌控权之前，尽量不要跟赵氏起直接冲突。</p>
当然，也不要被吸血太多。”</p>
果然。</p>
牧野碑才是关键。</p>
在得到牧野碑之前，不能跟赵氏起冲突，还要防止赵氏吸血。</p>
有些困难。</p>
但值得一做。</p>
而且南宫燕说得对，越快越好。</p>
南宫燕嘴角微微上扬：“要转述的话，我已经说完了，两位世伯还有什么需要问的？”</p>
魏桓上下打量他了一眼，神情有些冷峻：“听闻南宫世侄刚来绛城，就跟陛下见了面，见面之后世侄并没有被囚禁，陛下反倒特意安排了曹公公负责世侄的起居，想必也给了陛下不少好处。魏某就是想问问……”</p>
他晃了晃手中的纸张：“这个方法，你是不是也告诉了陛下！”</p>
韩赭眯了眯眼，他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p>
这个南宫燕，的确有两头捞好处的嫌疑。</p>
只是。</p>
南宫燕的反应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当然准备告诉，只不过赵暨还没点头。”</p>
魏桓拧着眉头：“为何？”</p>
南宫燕笑容有些瘆人：“牧野碑本质是血脉规则，旧都沦陷之后，血脉规则便开始逐年变弱。被歹人斩下两块血晶之后，更是遭受了重创！</p>
若是牧野碑不恢复，就算姬姓联盟成立，得到的好处也有限。</p>
只凭姬姓的血液，根本没有办法重塑血脉规则。</p>
不仅姬姓血脉要复苏。</p>
嬴姓姜姓妫姓也要来！</p>
他们想要从血脉规则中谋求好处当然可以，但前提和代价，就是把血脉规则重塑起来。</p>
只要姬姓联盟能立起来，他们就算变强又能如何？”</p>
这番话过后。</p>
屋内气氛沉默了一会儿。</p>
魏韩两个人都没有反驳，因为这话的确有理。</p>
周王朝要做的，是重新立起旧秩序。</p>
魏韩两家能做的，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成为最大获益者。</p>
南宫燕澹澹道：“两位世伯，小女还有一事所求！”</p>
韩赭笑眯眯道：“但说无妨！”</p>
南宫燕神情有些狂热：“此行来绛，传话乃是家中长辈交代的任务，小女个人则是为了混元真气而来，两位世伯可否安排？”</p>
混元真气？</p>
李采潭？</p>
想到南宫燕那古怪的真气，他们大概明白了她的目的。</p>
只是想要接近李采潭，的确相当之困难。</p>
自从冢盘结束，李采潭就被王室的人死死看住，看守规则繁杂，这次就算是红尘也难渗透进去。</p>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p>
魏韩两家立国之心无比急切，自然有花费过大代价，朝王室里面安插人手，这次看守李采潭的人不在少数，还真有人混迹进去。</p>
只是，培养一个这样的人，代价实在太大了。</p>
安排见面一次。</p>
就废掉一个内应。</p>
可南宫燕虽然明面山没抓两家什么把柄，但谁能保证他们手中，就是使用牧野碑的完整方法？</p>
这个忙，要帮。</p>
这个代价，要出。</p>
魏桓与韩赭对视了一眼，最终下了决定。</p>
“魏家可安排你们见一次面。”</p>
“韩家也能安排一次。”</p>
南宫燕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那就多谢两位了！”</p>
说罢，身形直接消散，重新化作一团驳杂的真气。</p>
随后一分为二，飞到了魏桓和韩赭两人手中。</p>
这女子的手段。</p>
当真神奇。</p>
两人把真气团收起来，便直接准备离开。</p>
赵契急了，连忙叫住了他们：“两位！”</p>
魏桓转过头，有些不耐烦道：“平陵君还有事？”</p>
赵契赶紧说道：“我有一计，可帮两家留住封土百姓！”</p>
“哦？”</p>
魏桓与韩赭都来了兴趣。</p>
一个月后牧野碑未必能够一举功成，防止被赵氏吸血，依然是重中之重。</p>
虽然他们有些看不起赵契。</p>
但听听也无妨。</p>
赵契笑容有些神秘：“如今新地已经基本落成，无非就是谁出人多点，谁吃肉多点。不管谁来看，赵氏宗室都应该是吃肉最多的一方。</p>
事实上，如果赵氏愿倾力而为，赵土百姓填充新地并不是特别难。</p>
但实际上，我父王设立新地，就是为了设置郡县，将一切权力收归于王权。</p>
所以注定不愿给宗室太多东西，不然也不会把徙民令当成第一选择，反倒从来没有主动提过让赵氏填充。</p>
魏韩两家与赵氏宗室也并非完全冲突，魏韩两家不想出人，赵氏想要多派点人，这方面的利益实际上是一致的，两位觉得可对？”</p>
对当然是对！</p>
不过如果全都用赵氏的人填充新地，赵氏故土必然缺人，只能让那些臣服王室的小家族填充过来。</p>
这个赵契，饮鸩止渴饮上瘾了？</p>try{ggauto();} catch(ex){}
对于这种情况，魏韩两家当然乐见其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