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接下来的几天，绛城风起云涌。</p>
一匹匹快马不断从王宫涌出，奔到尚墨书局的门前，带着一车车刊印好的徙民令，飞快涌向黎土各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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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快马相较于打仗用的战马，只能算作二等货色，但它们马腹上面都画着猩红的标记。</p>
这种标记代表这种快马已经服药，在药效持续期间，速度和体内暴增，两天之内能到达黎土任何地方，药效一过快马就会油尽灯枯而死。</p>
完全就是把二等快马当成消耗品来用。</p>
也只有无比紧急的事情，才配用得上这种规格。</p>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最先坐不住的就是魏韩两家。</p>
但这次传信的，是黎国最高规格的八百里加急，中间不能出任何意外，一旦出岔子，那么一路上所有村庄山寨都会被查个底儿掉，任何涉桉的人都是杀无赦，就算蚂蚁窝也会用铜水浇透。</p>
敢动这批徙民令，就相当于对大黎朝廷宣战。</p>
魏韩两家就算胆子再大，也不会选择在这件事情上触赵氏的霉头。</p>
所以这两天，他们只能静静等待。</p>
毕竟就算再保密，徙民令也得到了地方，由地方官府协助发放张贴。</p>
最多晚两天的时间，他们就能知道徙民令上的所有内容。</p>
不过这两天的时间。</p>
他们在等待。</p>
但有些人却没有等待。</p>
前方捷报不断传来，转瞬就会传到黎土各处，让民间百姓大为振奋，甚至都有些不太敢相信，这就是让黎国头痛多年的狄国？</p>
在太子面前，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p>
一时间，赵宁的威望如日中天。</p>
赵暨坐镇王宫，每天都会召见大大小小家族的家主，除了魏家韩家，几乎每个家主，隔三差五就会被叫进王宫一次。</p>
这其中，甚至包括郑家家主和李家家主。</p>
本来魏韩两家岿然不动，觉得这是赵暨急了。</p>
毕竟从目前情况来看，除了赵宁前线捷报频传让他们有些慌之外，一切都是形势大好。</p>
魏韩两土百姓一个比一个老实。</p>
你打下的土地就算再多，没有百姓迁徙过去，不还是白玩么？</p>
可这新的徙民令一发，而且是以如此规格散发至黎土各处，他们看到内容之前，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忐忑。</p>
直到……</p>
……</p>
韩府，议事大厅。</p>
自从太子赵宁带兵北征，韩府的议事大厅就没空过，凡是韩家的高层，只要没有事务在身，大部分时间都在议事大厅待命。</p>
毕竟，这段时间，事关韩家的生死存亡，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p>
韩家碍于楚国，没有选择出兵，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主动性，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能掉以轻心，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坠入万劫不复之地。</p>
哪怕如今魏韩两土情况十分理想，魏韩两家官员在朝堂上各种扬眉吐气，也不代表他们心中真就那么得意。</p>
只有在背后竭尽全力。</p>
才能在人前看起来毫不费力。</p>
魏韩两家的游刃有余，都是他们遇到事情，一次次宗族会议开出来的。</p>
“冬！”</p>
“冬！”</p>
“冬！”</p>
议事大厅外，一连串脚步声显得很急，听着伴随着脚步声的真气爆鸣声，就知道这人最起码也是兵人境的高手。</p>
这种高手，就算放到韩家也是绝对的高层。</p>
有消息。</p>
还是个大的。</p>
果然。</p>
韩猷大踏步走了进来，手上还攥着一张光芒闪动的传讯符。</p>
他走上前，冲韩赭和一种长老拱了拱手，声音是难掩的紧张：“大哥！诸位长老，封土那边出来消息了！”</p>
众人皆是心脏一揪。</p>
这个节骨眼上，封土还能传回来什么消息？</p>
肯定是徙民令啊！</p>
对于赵暨忽然颁发的新版徙民令，韩家人根本无法无视，尤其是抢人大战当头，赵暨任何招数他们都得小心应对。</p>
能让赵暨这么急的，恐怕是一记狠招。</p>
韩赭沉声道：“快！”</p>
“是！”</p>
韩猷不再拖延，迅速激活了传讯符。</p>
很快，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影便凭空出现。</p>
这是韩氏宗族的大长老，封土的事务大多都是他在负责。</p>
冲众人点头致意以后，大长老就飞快将事情讲述了一遍，果然是新版徙民令的事情。</p>
听到赵氏要拿出修炼资源培养新地俊杰之后，整个议事大厅都陷入了死寂。</p>
众人彼此对视。</p>
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p>
短暂的沉默之后，议事大厅爆发了一阵阵的不解声。</p>
“陛下这是疯了吧？修炼资源开给平民？”</p>
“虽说三家之中，赵氏的修炼资源最为充足，可开放给平民……”</p>
“这可是割赵氏宗室的肉啊！宗室长老是不可能同意的！”</p>
“赵暨真是飘了！”</p>
“不过这次赵宁在前线捷报频传，这次王室威望极高，未必压不下去！”</p>
“就算能压下去又如何？宗室的不满只能被压下去，不可能凭空消失，陛下完全就是在玩火自焚！”</p>
“对！前线稳定的时候，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一出问题，王室必定会被反噬！”</p>
众人的观点出奇的一致。</p>
因为不论什么时候，修炼资源都是培养出真正的高手所必须的东西。</p>
寻常人想要成为高手，就必须依附大家族，他们往往需要付出数倍的努力，才能获得大家族出身之人同等的修炼资源。</p>
大家族内部的利益绑定，往往是这个家族最强大的内部凝聚力。</p>
以往，不是没有人打破过规则。</p>
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乾国的军功爵制，其实各国都曾经发生过不彻底的变法，变法成功的部分也往往在军队之中，这些军队大多也都有了类似的修炼资源分配规则。</p>
但这些情况，都有一个重要的前提。</p>
那就是立功！</p>
只有立功，为家族为国家打下更多的利益，才能获得修炼资源。</p>
这个规则，让无数平民拼了命地立功。</p>
也能让大家族的青年俊杰保持心态平衡。</p>
但赵暨这次，却打破了这个前提，只要在修炼上表现得优秀，王室就会直接拨资源重点培养。</p>
这对徙民令来说，绝对是一剂勐药。</p>
可赵暨，完全就是把王室架在火上烤。</p>
这个消息出来，王室与宗室的矛盾肯定会越来越深。</p>
长期来说。</p>
这对于韩家绝对是个好消息。</p>
哪怕短期内来自徙民令的压力会变大，大厅内的大多数人也只是喜忧参半。</p>
但韩赭的脸色却十分阴沉。</p>
因为众人的议论，没有让他感受到“赵暨终于犯错”的欣喜，而是“韩家人正在自我麻痹”的恐慌。</p>
“肃静！”</p>
他厉喝了一声，议事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p>
尽管在场有不少比韩赭更有资历的长老，但在大多数大家族当中，最有话语权的往往是正值壮年的家主。</p>
因为只有这种阅历丰富，头脑却尚未腐朽的人，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p>
韩家也不例外。</p>
韩赭扫了众人一眼：“你们当真以为，赵暨此举会加深王室与宗室之间的矛盾？”</p>
众人面面相觑。</p>
难道不是么？</p>
韩赭摇了摇头：“若是以前，当然是这样！但现在大黎新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大片土地还未被开垦。</p>
十年之后百年之后，这里便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城池。</p>
城池就是税收！</p>
这么大的利益，难道还抵不上区区修炼资源？</p>
赵氏宗室想要什么？</p>
他们想要的是钱，开荒地建造城池的钱！</p>
我听说玉皂第一批订单已经交货了，你们觉得王室缺钱么？</p>
就算缺！</p>
以赵暨的魄力，也未必会不舍得割肉！</p>
若他拿出足够的钱。</p>
你们说宗室会不会不舍得这些修炼资源？”</p>
这一番话。</p>
直接给大厅中的韩氏众人干沉默了。</p>
玉皂生意有多赚钱，他们早就深有感触，哪怕现在赵暨会有些捉襟见肘，只要许给宗室长期的利益，宗室内部很难闹起来。</p>
毕竟，新城池的税收，可比区区修炼资源香多了。</p>
任谁都知道，大黎新地建起来，能跟着王室吃肉的，只有赵氏宗室。</p>
哪怕是喝汤。</p>
也会有一大票小家族上赶着抢着喝。</p>
所谓的王室与宗室矛盾加深，现在看来完全就是自我安慰的伪命题。</p>
在韩赭的一席话之后，大厅中有一种叫做恐慌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p>
既然王室受到的反噬不严重。</p>
那这一版徙民令应该怎么接？</p>
韩猷神情也有些凝重：“大哥，你怎么看？”</p>
韩赭澹澹道：“诸位倒也不必惊慌！若王室真能如此轻松拿出这笔钱财，就不会拖到现在了。他们在前线打仗要钱，建临时容纳流民的庇护所也要钱，还有马上筹建的大黎学宫……</p>
还有！不要忘了！玉皂生意，可是乾黎两家合开的，而且开在了乾黎边境，此次乾国军演如此卖力，拿到的份额不可能低于五成。</p>
何况玉皂也要成本，这桩生意就算再赚钱，落到王室手里的又能有多少？</p>
此次徙民令的确棘手。</p>
但只要我们能拖住，让新地无民可用，赵氏想要建设新地，就只能自己出人。</p>
届时。</p>
新版徙民令承诺的修炼资源，就是一纸空文！”</p>
众人对视了一眼，纷纷下意识点头。</p>
的确。</p>
这笔开销实在太大。</p>
王室就算手握玉皂生意，也难免捉襟见肘。</p>
拖！</p>
一个字足以应对赵暨的一切手段。</p>
只是……</p>
韩猷忍不住问道：“我们需要拖多久？”</p>
众人纷纷附和。</p>
因为拖也需要成本。</p>
现在赵氏精锐都在北征前线，他们面对的压力还不算大，等到赵氏军队大胜归来，面对的压力可就大了。</p>
韩赭思忖片刻：“半年足以！狄国只是伤了元气，不是灭国了，只要恢复元气，必定会想着收复故土。新地若是没有人口填充，一切都是泡影，只要我们拖着不放人，赵氏就会把自己土地的百姓迁过去，他们拖不起！”</p>
他转身看向传讯符你影像中的大长老：“大长老！新版徙民令直接扣下来，不得有一张流落在外！”</p>
大长老悚然一惊：“这是公然与王室对着干啊！”</p>
韩赭笑着摇头：“非也！如今韩土日日夜夜遭受来自楚国的威胁，面对强敌，自然不能掉以轻心。军队要人，城防要人，后勤要人，腾不出人手发放徙民令难道很过分么？</p>
何况马上要过年了，地方官吏也是人，也想要回家跟家人团聚！</p>
韩土人人对朝廷忠心耿耿，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手不够，就算再忠心也无济于事！</p>
按我的话，放心应对！</p>
北边战事打完之前，任朝廷再怎么催，我自岿然不动。</p>
就算打完得早，正月十五之前，也不要有任何动作！”</p>
大长老犹豫了一下，重重点头：“是！”</p>
管他徙民令再能扇动人。</p>
一张都发不出去又有什么用？</p>
此举虽然有些冒险，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p>
赵氏收拢全部力量之前，绝对不可能给韩家脸色。</p>
这个决策，做得很对！</p>
韩赭继续说道：“即日起开放谷种仓，低价售卖优质谷种，一颗都不要留。同时发布政令，明年公田收成，一半归于耕种之家。”</p>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心头都狠狠揪了一下。</p>
如今井田仍是韩土主流，公田收成分出去一半，就相当于砍了韩家近半的收入。</p>
不过只有这一年的话，倒是还能接受。</p>
这些百姓舍不得优质谷物，也舍不得公田的收成。</p>
至少能拖他们一年。</p>
韩家虽然也会亏不少，但远远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p>
反倒是赵氏那边拖不起。</p>
对于韩赭的要求，他们没有异议。</p>
韩赭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另外给各地读书人拨款，宣扬新地乃是狄国故土，水土之中尽是蛮夷之气，邪祟横行，五谷不生。</p>
若是迁徙过去，生出的胎儿也容易邪祟入体，满身蛮夷习性，杀父弑母都是常事。</p>
王室之所以下徙民令，就是打算用这批百姓，将蛮夷邪祟之气吸干净，这样数十年后才能彻底纳入中原版图。</p>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p>
我们的黎王陛下，乃一代雄主啊！”</p>
“是！”</p>
大长老听得直点头。</p>
那些百姓字都不识一个，最爱信这些道听途说的传言。</p>
这几项举措下来，那些百姓就算再馋修炼资源，再想强行翻身，也得好好考虑一下了吧？</p>
不得不说。</p>
韩赭这个家主，还真是有点狠。</p>
大厅众人也纷纷赞叹道：“家主英明！”</p>
韩赭神色冷峻：“诸位受累！真正的考验，年后才会开始，年前暂且修整修整，等赵宁班师回朝之后，便是至少持续一年的硬仗！”</p>
“是！”</p>
在场众人齐齐应声。</p>
的确！</p>
真正的考验年后才来。</p>
这段时间韩家所有人都精神紧绷，现在摸清了赵暨的底细，也的确应该休息几天了。</p>
毕竟现在韩土的情况十分理想，自从第一波流民被压制下来，韩土的百姓就一个比一个乖，基本没有迁徙的念头。</p>
这乖得，甚至让他们心慌过一段时间，觉得是不是有什么组织故意撺掇他们按兵不动。</p>
若不是紧密排查之后，没有发现半分神秘组织的痕迹，他们这颗心还真未必敢放下来。</p>
看来，这些都是韩家之前举措的功劳。</p>
这次韩赭的举措，也算是之前一系列举措的延续，应该会收效不菲。</p>
这波还是稳的！</p>
至少在新版徙民令公布之前，能稍微放松一些了。</p>
过个好年！</p>
韩赭取消了传讯符，也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他的目光很快就转移到一位老者的身上。</p>
他在看老者，老者也在看他。</p>
他的目光有些纠结。</p>
老者目光稍显躲闪。</p>
终于。</p>
他深吸了一口气：“岳父大人，最近陛下召见你好像越来越勤了啊！”</p>
老者不是别人。</p>
正是他的岳父，郑鸳的父亲，同时也是郑家的大长老——郑廉。</p>
郑廉早就知道韩赭要问这个问题，可亲耳听到他问，神色还是有些不自然。</p>
尤其是现在议事大厅所有的韩家人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了。</p>
他更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p>
这跟公开审讯有什么区别？</p>
轻叹一口气，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陛下可能是太念旧了吧！”</p>
他的确跟赵暨是老相识了。</p>
当时郑家还是郑国。</p>
他还在黎国当郑国质子，跟还是小屁孩的赵暨有过几面之缘。</p>
只能靠这个强行湖弄了。</p>
但韩家人明显不吃这一套。</p>
这次他们韩家议事，特意把郑廉拉过来，就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郑廉跟赵暨走动太频繁了。</p>
怎么可能是这么一句话能轻易湖弄的？</p>
“哦？”</p>
韩赭眉头微微一挑：“小婿可否问一下，岳父大人与陛下三天见两面，期间都聊了些什么啊？”</p>
郑廉有些头疼：“诗词歌赋，棋艺历法……”</p>
韩赭紧接着问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p>
“没有！”</p>
郑廉回答得无比笃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