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病一句话简单八个字,却是泄露太多天机了。
张无病一直都是个武将,未曾做过文官,也没有涉足过武官中极为特殊的“侍卫”体系,他作为一个纯粹的武将,关心的仅仅是战事本身,而魏无忌与张无病不同,他曾辗转于六部之中,又相继出任隶属于“侍卫”体系的暗卫府和天策府主官,哪怕当年在大都督府供职时,他也是偏向于谋略的谋士型将领,所以在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之后,他思虑更多的并非是西北战场本身,而是由此而牵动的整个庙堂格局和天下大势。
面对张无病,魏无忌没有过多掩饰自己的想法,坦诚道:“陛下总揽全局,自有其考量权衡,不过作为臣子,我也有些许想法,如今仅仅是乱象初显,若是一个不慎,局势彻底糜烂,那便是四面皆敌的局面,西北草原,蜀州南疆,江南魏国,东北牧王,其中南疆几经大都督征伐之后,无力再战,不足为虑,江南和西北沦为战场已成定居,唯有东北局势最为复杂,此地除了要抵御后建之外,还有牧王驻扎于此地,若是后建形势有变,再与牧王里应外合,顷刻之间东北三州就不再是我大齐抵御外虏的盾,而是变成刺向己身的矛。”
张无病点头道:“此言有理。”
魏无忌轻声道:“老张,你还记得咱们当初为什么要起事吗?”
张无病低声道:“因为实在活不下去,所以才入了白莲教,又参加了三千红巾军。”
魏无忌平静道:“是啊,活不下去,可是我们参加三千红巾军之后,饿殍遍野,伏尸百万,我们是能活下去了,那些寻常百姓可曾活下去?所以有些战事,能不打还是不打为好。”
张无病略有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魏无忌语气凝重道:“西北一战必须要胜,而且还要是大胜,只有这样才能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之辈,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张无病未置可否,平静道:“谈何容易。”
魏无忌毕竟也曾是领兵多年的沙场宿将,自然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张无病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对于这件理所当然的分内之事早有答案,立刻答复道:“若是稳扎稳打,我有八成把握让战事局限在陕州一州境内,甚至等到来年开春之际,草原大军后继乏力,还可以率军反攻,将小丘岭以北至多伦河一线的草原重新收归我西北军手中,可如果想要追求一场大胜,势必要行险,一个险字如剑双刃,伤人亦可伤己,历史上许多经典战事就是如此,一步之差,大败可变大胜,大胜亦可变大败。”
张无病看着魏无忌,缓缓说道:“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敢说必胜二字,若是败了,整个西北局势一片糜烂,草原大军可从陕州一线长驱直入,然后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进军中原豫州,继而进军齐州,与魏王萧瑾的大军会师一处,然后直逼帝都。另外一条则是由陕入蜀,配合南疆蛮族,对孙少堂的前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此时魏王大军就不会选择在齐州登陆,而是要改为江州,以江州为立足所在,沿大江一路直上,将南北天下彻底两分。”
“不管是哪条路,都足以将整个天下拖入战争的泥潭,就算我们能收拾残局,这个锦绣天下也已变得千疮百孔,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
说道这里,张无病突然自嘲一笑,“如此一来,我张无病就成了千古罪人,不过我是个武人,不像文人那般重视身后之名,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不过一死而已,至于死后如何被评说,都与我无关了,只是天下百姓何其无辜,又如何能对得起那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魏无忌轻声道:“你说的这一切有个前提。”
张无病点头道:“前提是西北军战败,若是西北战胜,那就是截然不同的结局,这就像一场豪赌,胜败之间天差地别,不过赌不赌,我们说了不算,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魏无忌问道:“那么陛下想不想赌呢?”
张无病骤然沉默不语。
魏无忌略感诧异道:“难道陛下动了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