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酒这个词余力威从没听过,褚青给他解释了一下,才恍然,但是又担心道:“这种酒质量能达到标准么,就不违法?”
那三人互相瞅了一眼,没法给这个香港人解释,这种散酒在国内农村有着多广大的市场。
贾璋柯岔开话题,道:“威哥是第一次来这种小县城吧。”
余力威感叹了一下:“嗯,第一次来,感觉很惊讶,以前去京城和魔都,那里发展很快啊,高楼大厦,四通八达,没想到内地还有这种很落后的地方。”
贾璋柯嗤笑了一下:“那俩地方就是这个国家的盆景,当不得真,这里才是最真实的。”
“别又说你那套歪理,来喝酒!”顾正作为同学,显然很了解他。
四人又干了一口,顾正道:“他这人就是轴,爱钻死胡同,早晚得把自己憋死。”
贾璋柯瞅了瞅他,笑了笑,没说话。
顾正似忽然想起一个很好玩的话题,兴致勃勃的问:“对了,你们知道这片子一开始叫啥名么?”
“不知道。”褚青摇摇头。
“叫《靳小勇的哥们儿、胡海梅的膀家、梁长有的儿子:小武》!”顾正很得意的说出这一大串,好像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儿。
“噗哧!”褚青正抿着酒,一口喷了,盯着老贾看。
这也叫电影名,太离谱了!
贾璋柯辩解道:“这不算长了,你知道英国有部电影叫《当你告诉我你爱我时,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因为我早已知道你一辈子都在骗人》么?”
余力威接话道:“我知道这个,那你看过《邪恶变种异形食肉地狱僵尸活死人之侵袭恐怖报复重返新娘的儿子的黎明的一天的夜晚第二部:骇人听闻2-d版》没有?”
褚青脑袋都大了,问道:“你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一部电影。”顾正道。
“还有这么长的电影名?那好看么?”褚青跟个好奇宝宝一样。
余力威摇摇头道:“大烂片!”
顾正对贾璋柯笑道:“你的片名短,就俩字,所以一定是好片!”
贾璋柯也笑道:“那一个字的不是更好?”
“就是啊,比如说《乱》!”顾正道。
“《刀》!”余力威道。
“《井》!”贾章柯道。
“《路》!”顾正道。
“《邪》!”余力威道。
“《春》!”贾章柯道。
……
这仨人玩一字接龙玩得不亦乐乎,丢下屁也不知道的褚青一个人喝闷酒。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不过很快那三个人就发觉冷落了褚青,停止了幼稚的游戏。
“青子,你最喜欢啥电影?”贾樟柯问。
“我,我没啥喜欢的。”
褚青能说自己最爱看的电影是《蜘蛛侠》么,所以只能装傻。
贾璋柯有些难以置信:“你就不看电影?”
褚青实话实说:“不怎么看,我更喜欢看电视剧。”
贾璋柯放弃了跟他对话,低头喝了一大口酒,半响不语,再抬头时,脸上已经见红了。
他情绪有点激动的对余力威道:“我考电影学院考了三年,顾正考了两年,王红伟也考了两年。去年我们拍一部短片,只剩一百块钱了,王红伟靠打了一上午的麻将,才生了不少利息。没想到今天我们也能拍部真正的电影了,威哥,谢谢,谢谢!”
余力威理解他的心情,拍了拍他肩膀,拿起暖壶盖俩人干了一口。
“砰”的一声,贾璋柯很用力的把杯子撂在茶几上。
褚青吓了一跳,顾正摆摆手,道:“没事,他有点多了。”
贾璋柯似自言自语,又似对着三个人说。
“电影啊,真是个好东西,又他妈不是个东西。”他问道:“威哥,你看过《冬春的日子》吗?”
“我在国外看过,当时我很惊讶内地的导演能拍出这种电影。尤其是里面的黑白影像处理,真是好片子!”余力威由衷称赞。
贾璋柯苦笑一声:“可它的导演就因为这片子被禁了!”
“ready?!why?”余力威真是惊讶了,甚至冒出句英文。
“就因为他妈的……唔……”
他还没说完,就被顾正捂住嘴,“没事没事,他喝多了!”
前几年,导演张园带着跟崔健联合制作的《京城杂种》,未经审查就私自送往东京电影节参展,结果遭遇另一支来自国内的“正规军”代表团,并以退出电影节威胁东京方面拒绝张园,结果没能得逞。
次年的鹿特丹影展,两方人马再度狭路相逢,悲剧重演。
这成了整个事件的导火索。
那个剧组恼羞成怒之后,只得回家找家长帮忙报仇。于是有关部门下发了一纸文件,关于对《蓝风筝》、《京城杂种》、《流浪京城》、《我毕业了》、《停机》、《冬春的日子》、《悬恋》这七部电影的导演的禁令。
理由是未经过审查就送去国外电影节私自参展,这就是关于第六代著名的“七君子事件。”
咦?好像有个奇怪的第五代混在里面。
“我们去租器材那天,看到办公室墙上贴着这个文件,大家心里都挺不好受的。”顾正解释道。
“唉!”
余力威多多少少还有些了解,知道这是大环境所致,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只能叹了口气。
褚青完全不了解情况,左看看右瞅瞅,只觉得他们说的好像是个很牛逼的事情。
一瓶白酒能有一斤,贾璋柯酒量小,喝了二两多就撑不住了。顾正让他靠在床上,倒了杯热水,缓一缓。
剩下的大部分让顾正喝了,褚青小口小口的陪着,余力威最后就干吃花生米了。
三人继续聊,不说那些糟心事,转到了很愉快的话题,又说起接下来的拍摄。
明天就要拍女主角的戏了,褚青也有点兴奋,毕竟是第一次跟女生演对手戏,不知是什么感觉。
吃吃喝喝,从八点多直到十一点多,老贾的酒也醒了,对刚才的失态有点不好意思。
明天还要工作,年纪最长的余力威就提议散了。
顾正扶着还有点软的贾璋柯回了屋,褚青收拾了下残局,往床上一躺。
却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总想着老贾刚才的话。
他一直觉着贾璋柯是个很闷很沉静的人,没想到还能这么失态。
那种情绪,是很复杂的一种集合,愤怒,无奈,还有不甘,热爱,执着……
褚青虽然不理解,但似乎也被感染到了,体内的血居然也在隐隐的沸腾。
电影,电影,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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