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蔡平景十九年十月·东荒南部
冬日的银月将皎洁光辉投落大地丛林,看上去一片白茫茫雪原,区别中土的战火连天,丛林间是一种安静,透着紧绷张力,在月光冰面下崩腾不息的是慕平河。
这河是纵贯南北数千里,放在中土来说几可与湘水并论,只是底蕴尚浅,河水下面,幽静黑色线络在河底洁白晶砂上泵张血脉,崭新水路正在这些时日形成雏形,一道身影在内巡游。
偶尔有支脉汇流而入,哗哗水响就冒出冰面,素白衣裙的少女观察计算着水势,墨色长发都还是湿漉漉,冰冷河水刺激着她浑身肌肤,还是又一个深潜下去调整水路节点,不断优化……
对于有志于掌握一整条水系的慕平河掌水使宁娟来说,这是必要基础建设工作,重要性不输青脉当初开拓建立的基础地网和灵树跃迁青路。
“东荒有六七州,每州地域陆续浮现有早有晚,将来我会成为这一州水伯……可惜比不上恨云惊雨在这片陆地南海北海的开拓。”宁娟心中有些羡慕,至少历史悠久的黑水洋颇强力水族可以抓劳工。
而她在这片新浮出水面不到二十年的南方地域,只能自己单干了,入冬气候变化让工作更繁重,不能等到河道冰封后再引流设阵,就显得十分幸苦。
所幸是赶在前些天河道尚未冰封时,水路铺设就完成基础,她还有暇去北方做一番探查,水府水路的初步成型让她能以最快速度返回南方,回新丰城,回家。
纵贯南北而气候不同,随着一路向南逐渐变暖,两岸林间的残雪是由厚变薄,初冬的冷风正刮过山峦、森林、村镇,而到慕平河入海口的这处平原上,与海洋暖湿气流交锋就形成了一场小雪,这些气候认识对于一方水主来说再清晰不过。
这片新大陆南方的初雪来得比北方晚,宁娟知道意味着一年交战最烈时期到来更晚,这样的开战时差对普通民众来说是幸福期望,对有野心的战争家来说未必是好事。
但不管怎么说,自这些天下雪开始,在地面林间的瘴气就变得沉寂,又一年冬防反击战的前奏在一些人的期望中降临了。
“征伐、争龙、王朝……这样的名词,可惜与黑脉没有关系,但自己终是王妃,有着连带责任。夫君对这场雪已等急了……或即将北伐了吧?”
宁娟心想着,很久没有过问军政,现在都不清楚那个男人的具体筹划,但一路上密林间瘴气沉淀后气氛的紧张她还是能看出,像弓弩的弦索在绞紧,空气里都仿佛能听到咯吱咯吱的渗人声音。
许多蠢蠢欲动的野人部落,齐涌往这更温暖的南方海岸线而去——阳光、沙滩、丰盛的海洋食物,还没有了其他三个季节危险的天文潮汐,过去或是土著们过冬的最佳所在,现在则朝廷殖民集团所占据,争夺生机冲突一触即发。
相比这些零散部落更危险的是有组织城邦联军,一时间朝廷军派往北面密林中的斥候探子、先遣小队多起来,绞杀城邦军同样派出触角,提防着对方先下手为强。
在路上还留意到了本方的密探,她虽不喜纷扰,出于王妃的职责援手过几次,但几次交谈中她留意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郡王府方面还不曾考虑到东海青盟——不,或者叫汉国——的威胁。
“是觉得一个在大陆东北部,一个在大陆最南端,里面千山万水路迢迢隔离,缺少威胁的实感?”
如果是过去根据常理,宁娟会这样认为,但君父湘伯传讯告诉她,湘州已统合归于汉国之际,蓦间就有一种久违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仿佛回到四年前冰冷的荡寇舰上,被五花大绑捆束在敌人房间里的感觉……屈辱、恐惧、孤独无依。
这感觉非常不好。
又或是这恐惧激发了身修士的气性,她冒险向北巡游到还在城邦联盟大后方的慕平河上游……
侦查发现事情变得非比寻常,她不敢多待的就连夜赶回郡王府,去见那一个最近很不想见的男人……
湘州归并汉国的事变让她有些迷茫,但中土的事情还是非常遥远了,她心中决定,在身周生存状况发生变化前,还是继续这样下去吧。
…………
次日清晨,新丰城不远的河面上水花响动,这少女踏上岸,披上一件雪白的斗篷,兜帽放下去,就掩住了清丽而略妩媚的面孔。
身上这件并不华丽的衣服质感很特殊,是过去地仙水府陪嫁过来的东西,现在刚好用在自己新的水府开拓上……
一代代黑脉人族,就是这样传承着财富、力量,与龙神战斗,与百族战斗,与道门战斗,与异族战斗,与黑水洋大妖战斗……
在最后的黑制王朝崩溃后,希望断绝了,一切就只剩下积蓄、传承……
“君父说,至少这些财富和力量,还证明着我们曾首创黑制的光荣……早年青脉仙朝,用的其实不过是红黑变种呢……”
宁娟伸出双手接着空中飘落的雪花,低首打量自己一身素白,湘州水府的传统服饰是六千年前,有些样式无疑与现在格格不入,她有时会疏忽穿错,这样的失礼对于湘女来说是不可容忍……真有些羡慕龙女的无拘无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