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年,韩老山既心满意足,内心也充塞着极大的“不满”。
因为新的一年里,他就不再是“韩家人”了。
韩谦回到叙州,整个正月诸事一切照旧,仅签发的一道刺史令。
刺史令全文百余字:“叙州刺吏韩谦书谕令到日,废除奴婢贱口、比同畜产、奴婢生养类同牛马生驹、生产蕃息诸律,贱口奴婢即放为良,主家雇佣人力、女使,佣金需协商交办,不成则散,毋得羁留强令为奴,亦不得收养……”
新的刺史令,相当于直接在叙州全境废除奴婢旧制,强行解除旧有的人身依附关系,但为避免此令冲击太过强烈,奴婢可以转为主家雇佣的人力、女使,雇佣钱暂时没有设立强制性的标准,许自行协商,但严禁当成牲口进行买卖、虐待。
由于冯、杨、洗、向四姓大族以往所拥有大批寨奴,实际上在削藩战事全面暴发之前,绝大多数人就已经强制性的解除掉与四姓的人身依附关系。
在过去两年多的安置过程中,这些人统一编为良户,还授予一定的口粮田,这去除掉叙州废奴的最大阻力。
目前也就韩谦他自己,可以说是叙州境内硕果仅存的大奴隶主、大地主豪族。
算上最早从金陵带入叙州的家兵部曲,算上杨潭水寨随杨钦等人投附、入籍到韩家名下的,算上荆襄战事后续陆续收编的部曲、赏给的奴婢,以及削藩战事之后一次性得赏赐的大批奴婢,韩谦与父亲在叙州总计拥有家兵部曲及奴婢有六百余户、愈四千人,占到叙州总人口逾百分之二。
算上前后赎买回叙州的两千六百口奚氏族人,韩家户籍下所拥有的家兵部曲及奴婢,更是高达一千余户、近七千人,占到叙州总人口的千分之三十五。
签发刺史令之后,韩谦便直接解除与这些部曲及家小的主仆隶属关系,统编为良户。
此外就是冯氏西迁的四千余口奴婢,也一次性正式解除掉与冯氏的人身依附关系——这部分奴婢实际上在龙牙(临江)县开发过程中,已经安置掉了,实际上已经是隶属于龙牙县的民户,这次只是在法律文书予以正式的承认。
而至此之后,叙州的户籍,不仅取消主客的区分,也将彻底取消良贱之别。
也就是说,新的一年,韩府总管韩老山就不再是“韩家人”。
韩老山也并不是就这样,就直接从“韩家”被踢出来。
韩谦将这些年叙州创办、隶属于韩家私产的两家织造院、两家造船场、三座种植园、铸造场以及两座煤铁矿、一座兵甲匠坊、一座精良部件铸造匠坊等都合并到工造局旗下,总计一百万股、每股值一缗钱的资本;又另新筹二十万股、每股值一缗钱的资本组建叙州官钱局。
韩谦在将韩老山从“韩家”踢出去,除了赠送位于鸡鸣寨的一栋宅院养老外,还赠送一千股工造局的资本、一百股叙州官钱局的资本作为养老之资,但韩老山内心还是不满。
冯缭、高绍、冯宣等第一批人马,大约五百多人于二月六日乘马翻越雪峰山,抵达叙州境内——这时候杨钦、冯翊也率领船队,载着两千余老幼进入辰州境内,还有四千余人正翻越罗宵山脉,行经到袁州境内,少说还要有一个月才能抵达叙州。
不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兵卒,即便将老人、孩童都剔除掉,四千人规模的队伍,即便沿途能购置补给,一个月能走一千里以上的陆路,也已经相当不错了。
第一批抵达叙州的人马,主要都进入黔阳城休整一段时间,冯缭、高绍、冯宣、周处、林海峥、陈济堂、季希尧、赵启、林宗靖、奚发儿等人则直接赶到鸡鸣寨与韩谦会合。
韩老山逮到冯缭的人,不等他歇口气,就拉到角落里抱怨:“少主签发的刺史令,冯大人可曾知晓——想想我韩老山,辛辛苦苦在老大人跟前服伺了一辈子,现在是半截入土,老眼昏花,脑子也不灵光了,是没有什么用处了,帮不了少主什么忙,也没有精力去照顾小公子,但好歹在老大人的墓地旁边,给我留一小块地方不是?少主现在赐我一个良户,有什么用?难不成我韩老山七老八十了,还能考个秀才或者上战场搏军功换个官将做做?”
由于当世对寒庶平民的盘剥极重,为了逃避苛捐杂税,甚至有不少无地贫民愿意并入大户为奴婢,至少不用承当丁赋徭役,还能勉强糊口维生。
至于良贱不通婚,子子孙孙永世为贱口,不得为官,这对于挣扎在生存线、连口饭都要争才有吃的贫民来说,哪里可能去计较这么多?
韩老山将侄子韩东过继到膝下,算是有了养老送终的子嗣,但给韩谦作“奴婢”,又不会真有什么损失,在叙州照样能分管一摊事,废不废旧制,还真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与韩家割离关系,韩老山感情上不舍外,更主要是不愿看韩谦将韩家偌大的家业都拆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