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平康坊,这里以外来人口聚居地而出名,这里也是长安最大的娱乐场所,拥有各种记院青楼数百家,酒肆、客栈更是不计其数,每年科举时都会有十几万从全国各地来的士子聚集在这里,就是平时长住人口也有十几万,是长安城人口最多的一个坊,坊内鱼龙混杂,官府极难管理,在平康坊内有一座青楼叫千翠搂,是一座有近百年历史的老牌青楼,口碑非常好,在平康坊内也是数一数二,但就在今年春天,这座青楼却秘密换了主人。
傍晚时分,平康的人流量开始猛增,各大青楼的生意都开始好了起来,千翠搂的大门前也人流如织,大多是衣裳鲜亮的富贵人家子弟,几个老鸨笑颜如花,在门口热情地拉客,千翠楼内灯火通明,大堂内莺莺燕燕,热闹非常。
在千翠楼的五楼,一扇窗户的窗帘微微拉起一角,一个中年男子正望着楼下的情形,千翠楼的主楼很高,这是它的一大特色,在顶楼可以眺望到很远的地方,平康坊的任何风吹草动,从这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男子放下了窗帘,转过身缓缓道:“这是大帅的命令,你敢不遵从吗?”
这个中年男子就是刚刚从幽州过来的张通儒,原本是安禄山的情报头子,但因为火药工场的爆炸事件而被安禄山免职,又被派到长安来执行报复李庆安的计划,张通儒也曾经有过漂亮的大手笔,天宝十二年的长安军器监仓库被焚便是他的杰作,数十万件兵器被烧毁,
正因为军器监的成功,张通儒才被安禄山提拔为情报总头子,成为了他的心腹之一,虽然张通儒已被高尚替代,但安禄山还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命他进京策划针对李庆安的报复事件,安禄山心怀一肚子怒火,而且这口恶气他如果不出,也必将影响到燕军的士气,安禄山对此事深为重视,派张通儒来长安全权负责此事。
在房间内还有另外两人,一个叫徐英杰,是安禄山在长安的情报头子,三十余岁,方脸大耳,军容犹在,显得相貌堂堂,他原是安禄山的亲兵校尉,去年底被任命到长安任职,这次张通儒来长安,实际上就是取代了他的职务,尽管只是临时,但此事还是令徐英杰极为不舒服,他从前就和这个张通儒关系不好,现在他的顶头上司已经换成了高尚,更不卖张通儒的帐了,这个张通儒一来便摆出了上司的架子,用安禄山来压人,拉虎皮做旗帜,命令他即刻策划报复行动,徐英杰虽然不敢明着反对,但他却以沉默来抵制,他靠墙坐在一个角落里,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另一个叫谷问道,也就是千翠青楼的大掌柜,四十岁出头,长得白白胖胖,脸上一团和气,他倒不是什么军旅出身,也不是范阳文官体系,而是安禄山的私人幕僚,安禄山在洛阳开了一家大钱庄,便是由这个谷问道负责打理,这次安禄山买下了千翠楼,一方面为了赚钱,另一方面也是设为长安的情报据点,这个谷问道两面都有负责。
也正是由于谷问道不属于军政两大系统,因此他便成了张通儒和徐英杰之间的矛盾润滑剂。
他见房间内的气氛紧张,便笑呵呵打了一个圆场道:“张将军有所不知,现在长安已经不像前两年那样容易得手了,现在除了千牛卫外,还成立了内卫,想进皇城做事几乎是不可能了,徐统领是担心一旦失败,反而会将我们好不容易建立的情报网毁掉,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张通儒对这个解释却不买帐,他重重哼了一声道:“哼!再难能难过当年我烧毁军器库吗?我都能做到,为什么你们做不到?”
“是吗?”
一直不吭声的徐英杰讥讽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当初袭击华清宫时,几百名精锐死伤殆尽,我倒不知是谁的杰作?”
华清宫的惨败一直是张通儒的奇耻大辱,他不准别人提起,而徐英杰这句话恰恰戳到了他的痛处,张通儒顿时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怒目圆睁道:“姓徐的,这件事是大帅的命令,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若你再敢拒绝,我可立刻斩你的人头!”
“我没有说我不干,但要我干,就必须按照我的意思来做,你不得插手,否则,我可以让位给你,失败了也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
两人像斗鸡似的互不相让,僵持住了,这其实也是安禄山的一个处置不当之处,他任命张通儒来长安全权负责这次报复行动,但同时他又没有罢免徐英杰的官职,或者暗中给他一道命令,让他全力配合,安禄山没有下这道命令,这样一来,长安就出现了两个情报头子,而且互不买帐。
但安禄山却给了谷问道一道秘密旨令,让他监视张通儒的所作所为,谷问道也知道安禄山已经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张通儒,如果真的闹起来,恐怕会对徐英杰不利,张通儒真会杀了徐英杰,他和徐英杰的私交关系很好,便上前劝道:“不如这样,既然张将军是受燕王之命而来,徐统帅就暂时退避一时,为了大局,大家都退一步吧!”
徐英杰看到谷问道向他施眼色,他心中不由一叹,知道这一次是自己败了,他从怀中取出发令金牌,重重往桌上一拍,起身便离开了房间。
张通儒毫不客气地拾起金牌,仔细地察看了一下,他不由得意地大笑起来,有了这面金牌,长安的三百名探子将全部归属他了。
谷问道拱手笑道:“恭喜张将军重掌大权,不知张将军有没有具体方案了?”
“有!”
张通儒取出一本册子,叹了口气道:“大帅命我三天之内必须要有所建树,压力很大,我已有了初步的想法,谷掌柜不妨和我一起商讨一下吧!”
......
徐英杰将调兵的金牌交给张通儒,便立刻离开了千翠楼,他一个人在大街上骑马慢行,心中异常失落,其实他也知道安禄山是把这次行动的大权交给了张通儒,尽管安禄山没有让他放权,但命令中的‘全权’二字便足以说明一切,这个全权包括张通儒杀他之权。
徐英杰并不是舍不得放这个权,而是他反对安禄山这个行动,如果仅仅只为报复便做出这个决定,未免过于轻率,更重要是这个决定很可能会使他们在长安的力量暴露,而被李庆安连根拔起,徐英杰心中充满了担忧,这个张通儒狂妄自大,在华清宫的失败上已经充分暴露了他的无能,他怎么可能斗得过已经升格为内卫的北唐情报堂?
张通儒口口声声说的焚毁军器库的辉煌,也不过是因为李隆基当政,而且当时若没有兵部侍郎吉温的协助,他们怎么可能进得了皇城?现在他还把这件事当做他的资本来炫耀,大帅也是糊涂,怎么就看不透这个无能地张通儒呢?
徐英杰是河北道易州人,家境贫寒,十六岁从军,在天宝三年一次对契丹人的作战中救了安禄山一命,被安禄山编入了亲兵队,天宝十年成为了安禄山的亲兵校尉,他对安禄山忠心耿耿,但两年前他却被另一个安禄山的心腹李猪儿排挤,失去了安禄山的绝对信任,今年二月被派来长安组建安禄山的情报机构,在他半年多的努力下,长安情报机构初现雏形,形成了三百五十人的规模。
现在安禄山的一纸命令便让他失去了一切,徐英杰心中充满不满和失落。
徐英杰住在靖安坊,离平康坊约七八里路,徐英杰有些担心张通儒掌权后不放过自己,他决定暂时离开长安,先避一段时间风头,徐英杰匆匆赶回了自己的住处,他的住处是一座小宅,四五间屋,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替他收拾房间的老仆,徐英杰尚未成亲,只有一个老母住在家乡。
他推开了院门,院子里很安静,以前回来时总看见老仆在院中收拾,但今天却不见他的身影。
“夏叔!夏叔!”
他喊了两声,没有人回答,按照时间来说应是他老仆出去买菜未归,但职业的敏感立刻让徐英杰感到不对,他转身便要跑,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的头忽然一阵剧痛,他只感觉身后似乎有人,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
不知过了多久,徐英杰终于醒来了,刺眼的灯光使他眼睛睁不开来,眯成了一条缝,隐约中,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宽大的房间内,被粗大的铁链捆绑在一根木柱上,上身**着,脚下也套了铁环,在他身边站着一圈彪形大汉,一个个叉手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他。
“徐统领,你醒来吗?”
声音是从他头顶上传来,他吃力抬起头,头上一阵阵剧痛,他这才发现头上还有二楼,楼梯边坐了一个人,年纪和他差不多,也三十余岁,手里端一杯茶,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徐统领不认识我了吗?”
徐英杰忽然认出了此人,内卫情报堂堂主胡沛云,原安西军的情报头子,“原来是你!”
“是我!”胡沛云放下茶杯,一步步地走了下来,一直走到他面前,用一种怜悯的口气道:“可怜的人啊!一个张通儒便将你打得丢兵卸甲,居然主动让出了军权,让你手下的三百五十名弟兄情何以堪!”
胡沛云的这句话使徐英杰仿佛坠入了万丈冰窟,自己一个时辰前才把军权交给张通儒,他们怎么就知道了?而且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徐英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种深深地失败感刺痛了的心,他辛辛苦苦组织起来的三百五十人的情报网,闹半天,一直便是人家砧板上的肉。
“徐统领,你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你吗?”
徐英杰沉声问道:“是王宏、张流波还是许乐?”
这三人是他手下的三名主事,这么短地时间内,张通儒只能和这三人商量,‘啪、啪!’胡沛云轻轻地鼓了两下掌笑道:“聪明!一下子便将范围找对了,没错,是他们中的一人,不过他并没有背叛,他至始至终都是我们的人。”
“是张流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