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拿同一夜的各自缩影来相比,就更容易看清楚这两种处境的差别。
以洪衍武和陈力泉为例。
断电的时候,他们哥儿俩和水清正守在电视机前看《阿信》。
屋里一黑,几个大人错愕间。
正在屋里一人玩儿的晓影,却登时欢呼雀跃起来,兴奋得嗷嗷叫。
不为别的,凄凄哀哀温吞水一样的日剧她这么大点儿的小人儿可看不懂。
而这一下好了,自然就有大人陪她玩儿了。
果不其然,还不独她一个,整个院儿里的孩子们都闹腾起来。
等到水清拉开抽屉找出蜡烛来,然后倒扣茶叶桶,几滴蜡油,点着了的蜡烛安稳住。
东院儿的洪钧、洪镒和丁玲也跑了过来。
高灯下亮,几个孩子的脸被烛光清晰地勾勒,个个好看。
不用说,只光看他们一脸的憧憬和期待,就知道他们为何而来,肯定又是那玩不厌的影子游戏。
于是在水清的带领和组织下,连大人带孩子,挨个两手交叉,借灯光在墙上变幻成各种动物。
或弱小或凶猛,追逐厮杀。
有意思的是,后来谁也不愿意扮兔子。
弱肉强食,连影子游戏背后都有权力意志,操纵者自以为是万物的主宰。
当然,灯光游戏其实还有另一种玩法。
玩腻了手指游戏,洪衍武就会给孩子们翻箱倒柜,找出春节用的仨俩纸灯笼。
然后撅根儿竹棍儿挑着,再让水清给拾翻出几根儿小红蜡,点上了,就让孩子们像过年一样举着。
瞧着画着大公鸡、小兔儿的灯笼把孩子们的小脸儿照得那么兴奋,就知道他们有多么高兴。
不过一旦有了这个,孩子们也就在屋子里呆不住了。
会各自挑着自己的灯笼跑到外面去,美其名曰“做好事”,要为大人们照亮引路。
其实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吹牛罢了,那点蜡才能点多久?又有谁黑天半夜的瞎走动的?
于是等蜡灭了,孩子们便会进入最最刺激的环节。
不用问,对孩子来说,黑暗的最大好处当然就是捉迷藏了。
特别是停电这样的夜里,到处可藏身,尤其犄角旮旯。
而大杂院里地形复杂,本身就是捉迷藏的好去处。
要是碰上院儿里有的邻居们出来纳凉,借着黑儿聊起奇闻异事和鬼故事。
那更不得了,捉、藏双方都肝儿颤。
谁能保证天底下就真没有鬼呢?
所以光隔窗听孩子们那带颤音的呼唤,就知道他们的心虚。
“哎!早看见你啦,别装蒜,快出来吧”
待冷不丁背后一声尖叫,全都一身鸡皮疙瘩。
当然,孩子这边儿自己玩儿上了,大人得了空也不会干坐着。
洪衍武和陈力泉那干点啥啊?
嗨,聊着天儿,喝点呗。
拍个黄瓜,晚饭吃剩的蒜汁拌驴肉再从冰箱里端出来。
一人再开一瓶冰镇啤酒对瓶吹。
那叫一个透亮、爽。
正所谓,二两棉花,谈一谈。
烛光之下,一人一根烟卷,耳听屋外孩子们的动静,还总能找出谁谁小时候蔫儿坏的影儿。
没错,谁是啥变的谁也瞒不了谁,打小儿一块堆儿长大的。
可聊的话题挺多,连俩人一起在学校里爬过的那棵槐树都能嚼咕半天儿。
再一说当年彼此那点丑事,一准儿能把旁听的水清给逗乐了。
这就是百姓的生活,这就是安生日子的滋味儿。
不知不觉,当年呵呵有名的“红孩儿”和“陈大棒槌”已经成了永远的过去,这哥儿俩完全的脱胎换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