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张大勺”对他们像对别人一样，都是鸡蛋里头挑骨头地叱骂。</p>
可终归还是有区别的，他们那股子与众不同、专心致志的认真劲儿，“张大勺”心里却是最清楚不过的。</p>
而且“张大勺”喜欢有真本事的人。</p>
就凭他们俩那“炒肝”做的真是味儿，得了“天兴居”真传。</p>
他就对他们高看一眼，觉得至少也是有一技之长的主儿，不算废物。</p>
其次，“张大勺”同样能看出洪衍武和陈力泉是真心欣赏他的手艺。</p>
因为倘若不是如此，有谁为了吃他一道菜，肯花这么贵的价钱，又会如此欣喜若狂的？</p>
而且还能说出“术到极致，几近于道”这样的话来？</p>
说白了，这和“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道理一样，水平越高的厨师越喜欢懂得欣赏的食客。</p>
也只有如此，才不辜负自己的手艺，否则那就是偏向瞎子抛媚眼，白费劲了。</p>
另外呢，还别看洪衍武平日对“张大勺”是一副低眉顺眼，恭敬备至的态度，可他却敢不“尿”厂领导。</p>
他对副书记的不满就体现在明面上，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一点不怕跟领导对着来，影响前程。</p>
这种“三青子”似的风骨，尽管在别人看来傻得冒泡儿，但却证明了洪衍武不是舔领导屁股沟子的势利小人，对“张大勺”的看重确实发乎真心。</p>
所以这也让“张大勺”有些欣赏，打心里舒坦。</p>
总之，洪衍武和陈力泉哪儿哪儿都对了“张大勺”的胃口，这或许就是缘分。</p>
要不是他早死了心，绝不收徒弟，多半这会儿就已经态度松动了。</p>
不过，虽说正式传艺还不可能，可感情一到位，“张大勺”对待他们也就有些与众不同了。</p>
像聊天的时候，有时候就愿意指点一二样厨艺上的窍门儿。</p>
当然，他说的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全都是用最普通、最便宜的原料做的家常菜。</p>
而且有言在先。说这些法子虽然行之有效，但目的是为了投机取巧，也就不免失去了厨艺的真谛，算不得什么真本事。</p>
但话虽如此，关键是得看传艺的是什么人啊？</p>
“张大勺”这样的本事，这样的气性，肯开口告诉你的，又怎么会不管用？</p>
而且正因为他光说不练，他这些招儿还特省事、特好掌握。</p>
基本上能一听就会，可以直线提高生活质量，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p>
比如说吧，拿炸花生米来说，这道下酒菜常见，但油温火候并不好掌握。</p>
一般人做的不是易糊，变黑变焦。就是外熟里不熟，发皮偏软，还带着点土腥味。</p>
“张大勺”就告诉洪衍武，说你先将花生米倒入盆中，滴上几滴白醋，倒入清水浸泡。之后再小火慢炸，等一放凉再吃就不一样了。</p>
果不其然，洪衍武家里一试，这样炸的花生米极其好吃。</p>
脆香入味，外表不焦不糊，绝非一般水准的炸花生仁儿能比。</p>
别说家里人赞不绝口，就送给邻居们尝，都好评如潮。</p>
可没想到，院儿里老丁却不是滋味了。</p>
背后直跟洪衍武打听，是哪儿学的，谁告诉他的。</p>
之后更一再嘱咐他，千万别再扩大传播范围了。</p>
敢情这也是他“崩豆丁”的窍门之一，算是当年他赖以谋生的不传之秘呢。</p>
还有“烧肘子”这道菜，京城人家的餐桌上，逢年过节绝少不了。</p>
但最烦人的就是处理生肘子这一环节。</p>
因为生肘子有异味和毛根儿，真正要想去掉异味和毛根儿，那就必须得用烧燎的办法。</p>
一般来说，京城人的办法都用火筷子，塞在炉子里先烫得火红，然后小心翼翼慢慢处理。</p>
是既怕把肘子烫糊了，又会弄得一屋子毛臭味。麻烦得很。</p>
可“张大勺”却告诉洪衍武，其实根本不用费那事儿。</p>
让他等家里再做的时候抓住生肘子，将燃气灶开大，用火直接燎。</p>
烧得恨不得外皮全黑了才好，一点不用害怕，因为烧糊的只是角质层和毛囊，回头只要在碱水里一搓洗，就干净了。</p>
洪衍武记住了转述给母亲，后来王蕴琳照这个做了一次，结果超乎想象的惊喜。</p>
敢情这样处理的肘子，露出的内皮不但没有任何毛锥，而且“哄气”全无。</p>
特别是再用来做肘子菜，更有股特别的淡淡的焦香，口感高了一筹不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