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风看着身前的那壶酒,想了很久,才接了过来,小喝了一口,而后又看着卿相有些犹豫的说道:“院长你应该没有什么疫疾吧。”
“我去你的。”卿相骂骂咧咧地把酒壶夺了回来。
陈怀风自然只是开玩笑的,毕竟他只是喜欢养生,并不是有严重的洁癖。
一口酒下肚,确实情绪舒缓了许多。
也许是放纵一下的快感?
陈怀风并不知道。
二人在墓山碑下坐着。
“院长还有事?”陈怀风看着一直不走的卿相,有些好奇的问道。
卿相歪头看着天空雨幕,轻声说道:“因为也许会发生一些事情,我想在一个比较高的地方看看。”
陈怀风看着南衣城,整个南衣城最高的地方,确实是这同归碑下的墓山。
“那院长为什么不去幽黄山脉,那里更高。”
“幽黄山脉有别人在看,我怕被他弄死。”
陈怀风沉默了少许。
“谁?”
“不知道。”卿相很是随意地说着,“反正我只知道去不得。”
墓山之上渐渐沉寂了下来。
于是人间寒意而来。
卿相收起了酒壶,抬头很是认真地看着那片天穹,一脸沉思,而后看向一旁神色肃穆起来的陈怀风。
“怀中风雨还在吗?”
“在的。”
“那就好。”
......
当南岛平静的说出那句话,松开了那柄伞的时候,花无喜心头却是蓦然漏了一拍一般。
人间风雨停顿了一刹。
而后继续向着大泽边倾洒着。
南岛便这样站在风雨中。
终日站在伞下,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风雨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种脱光了一切,赤裸裸地站在人间的感觉。
花无喜在狐疑地看着南岛。
而南岛在平静地看着雨穹。
那柄伞落在一旁,没有随着风雨翻动,只是安静的沉默地落在南岛的身旁,与那柄青黑色的桃花剑相互依靠着。
花无喜抬头看向了天穹,不知为何,他心底那种惊惧的感觉越来越浓重。
只是越是这样,对面的那个少年脸上的神色便越发的显得平静。
花无喜低下头来,没有去问那是什么东西。
他能感觉到某些气机正连接在那个松开了伞的少年与那片天穹之间。
于是他身周巫鬼之力涌动,蓦然抬手握向了南岛的脖颈。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本该孱弱的,任由他拿捏的南岛,却是缓缓抬起来那只从未用过的左手。
而后一把将花无喜的那只手臂整个握在了那里。
花无喜神色震惊的看着看着一幕。
少年却只是轻声说着。
“这柄伞从来没有人拿起来过,不止是因为它是我的伞。”
南岛静静的看着脚边那柄风雨中巍然不动的黑伞,像是一座低矮的山丘一般的伞。
“它真的很重。”
花无喜并没有心思去听眼前的少年解释什么,一身巫鬼之力扩散而出,这里离冥河也很近。
所以那些浩大的力量,本就是不是南岛能够阻挡的。
然而本该在那些巫鬼之力中被撕碎的少年,却依旧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
有白衣男子脸上桃花招摇,竖指身前,站在了少年身前。
桃花在风雨中颤动着,于是花无喜听见了一些很是简短的话语。
“上善若水。”
在花无喜看不到的地方,南岛的神海之中,那本青牛五千言却是蓦然翻开。
一些金色的道文脱离而出。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
夫唯不争,故无尤。
....
泽边满是浩荡的巫鬼之力,譬如潮来之海,譬如风动之山。
然而立于南岛身前的桃花,只是平静的掐诀,口中诵读着那篇道文。
于是一切都在风雨之中,岿然不动。
夫唯不争,故无尤。
如同大河奔涌而去,然而落在河中的,只是看河之人的倒影。
于是无法卷动,难以撕碎。
花无喜神色仓皇的看着这一幕,至此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也只是一个少年,于是开始慌张起来。
南岛也是少年,然而在这个时候却是要平静很多。
抬头看着天穹,看着那些雨水,看着那些藏在雨中渐渐浓郁的寒意,而后看向了自己的神海。
目光落在了那道剑意之上。
那道被桃树托着的剑意似乎在不安的躁动着。
然而古朴的道卷便牵引着无数气流孤岛,如同厚重的山脉一般,沉寂的将一切躁动压了下来。
那道骚动的剑意却是在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测。
南岛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天穹之上,轻声说道:“接下来是雪。”
于是风雨渐渐变成了风雪。
一如三月的某一日,那场落在了南衣城的雪一样。
整个大泽边瞬间落入无尽苍茫的雪色之中。
南岛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泽中青山。
那些行舟与大军似乎停了脚步,也许还在迷茫的看着这些忽然变换的天象。
南岛沉默的看着,而后转回头来,花无喜的那只手依旧被自己死死的握在手中。
就像他往日紧握住那柄伞的模样一般。
花无喜终于落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身下巫痕不断闪动,却是无法离开这一片区域。
南岛看着一脸慌张的花无喜,轻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们巫鬼之人会越行之术。”
所以要你走近来啊。
要你站在我身前啊。
我才能握住你的手。
才能像是很好的朋友一样看着风雪看到白头。
但这只是南岛心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句子而已。
这是一个残忍的故事。
花无喜终于感受到了那些风雪中的剑意。
无比冰冷的落在脸上,落在身上,无数血色欣喜的从身躯上涌了出来。
在他对面的南岛也是。
但是那个曾经撑着伞的少年,只是无比平静的抬头看着天穹飞雪。
“我真的还有一剑。”
南岛轻声说着。
“但我自己也没有完整的见过。”
“我只是从自己躲在伞下很多年,有时候失手松开伞的那些故事,一点点的猜测着。”
“我知道那是剑。”
南岛轻声笑着,看向便在自己身前,万千巫鬼之力涌动,却无法寸进,也无法挣开的另一个少年。
“我没见过它会从哪里来。”
“但我猜,它应该是从天上来。”
此剑自然是从天上来。
花无喜抬起头,终于看见了那些风雪之中,渺远天穹之上,无数向着人间浩瀚落下的剑光。
万千剑光无比明亮,风雪人间都暗淡了下来。
譬如星河。
南岛也看着那里,庆幸自己猜对了。
也觉得悲伤。
那片剑意星河如此宽广。
也许从未想过给过自己任何活路。
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
南岛在这漫长的一日追逐之中,终于落下了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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