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喻平那里有所收获后，他又想到了一种可能。</p>
诚然，定王府的下场似乎证实了这起大案里，太后和官家有扫除一切障碍的决心，但实际上八大王真正的威胁，还是他皇族嫡亲的血脉，在先帝驾崩时表现出了明显的夺嫡之意，这点就连良善的官家都感受到威胁，更别提太后刘娥了。</p>
而群臣对于夺嫡之争的态度也很保守，不会轻易参与，再加上铁证如山，才坐视八大王彻底垮台，如果真认为八大王都倒了，接下来只要查到谁，就一定能审判谁，这还真是一种误区。</p>
毕竟朝堂还会警惕，拿辽人谍探的身份大做文章，借缉拿谍探之名，打击异己的行为，尤其对象还是一个京师豪商，家产恐怕数以万贯计，这个时候将他以丐首乃至与辽人有牵连拿下，谁知道到底是冲着拿贼去的，还是抄家去的？</p>
处理不慎，陈尧咨别说进两府了，于官声都会有致命的打击。</p>
所以狄进才立刻赶回，此时更是道出实际例子：“学生曾听闻，国朝曾有两位宰执名臣，共争一寡妇，被贬离京，体面全失，沦为笑谈，财帛动人心，任何官员参与其中，名声都难以保全……”</p>
朱昌听懂了，面色也变了：“这！这怎么可能！何万要用自己的命和钱，跟衙门赌么？”</p>
朱昌确实不相信，更不愿意相信，毕竟此时的他，已是骑虎难下……</p>
陈尧咨则面露慎重之色，说实话他也觉得这种行为有些荒唐，钱财一旦露了白，就算扛过衙门的审问，接下来的下场也绝不会好，真要是丐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何况背后还很可能是辽人谍探的指使，图的什么呢？</p>
不过方才何万的表现，确实有恃无恐，一个能将家业做到这么大的人，不会胡乱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那么对方的底气到底来自于哪里？</p>
难不成真以为京师权贵会卖力保他一个商人？</p>
陈尧咨思索之际，看向书吏呈上的供词，片刻后也有些无语：“将此人带进来！”</p>
喻平被两个衙役押入堂中，噗通一声，就给跪下了：“青天知府饶命！”</p>
陈尧咨再度看了看手中供词，再看看面前这个所谓的丐首，不禁摇了摇头。</p>
三爷和六爷，一个太嚣张，一个太懦弱，对比实在明显，嚣张的可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懦弱的很好交代，但目前看来，确实没什么价值。</p>
“先带下去吧！”</p>
将喻平同样关押起来，陈尧咨看向狄进：“案卷着重记录了不少傩面有关的供词，莫非是贼人聚首时所用的伪装？”</p>
“此事还要核实。”狄进没有妄下断言：“我准备去净土寺内查一查照静之死的案子，作为唯一被自己人杀害的丐首，他是关键的突破口，说不定便可以弄清楚，同为丐首的何万，底气到底在哪里！”</p>
“好！”</p>
陈尧咨本来不想这位在外放兖州前，还要参与到这等可能很麻烦的要案中，但现在是大局为先，这群丐首必须清除：“仕林，老夫会为你争取五日时间，这五日内，无论任何人来求情，何万都会在开封府牢关着！”</p>
朱昌顿时松了口气，陈尧咨此言，莫过于将压力重新扛在自己的肩头上，不会把责任甩给自己，可别真有什么大难，自己连滚出京师，外放到偏远州县当个地方官的机会都没有……</p>
狄进则毫不拖泥带水，拱了拱手，立刻朝外走去。</p>
而这回还未到净土寺前，他就远远发现，两道熟悉的身影正在路边说话，隐隐还有些争吵之势。</p>
准确的说，是公孙策在质问，包拯抄着手，有几分无奈地回应。</p>
“那么明显的鬼祟，你怎说净土寺的僧人没有嫌疑？若我早些来，此案早就破了，亏我还信你的判断！”</p>
“寺中有僧人丧命，行迹慌乱，情有可原……明远，你不可由此生出猜疑，先假定有罪，这是会出冤案的……”</p>
“你这黑炭！还是和书院时一样死板！明明就是嫌疑，我哪回看错了？哪次又冤枉过好人？”</p>
“总有错的时候……”</p>
狄进听力敏锐，仅凭三言两语，就大致明白了双方的争辩点。</p>
公孙策会识人，就像是后世经验丰富，培养出某种直觉的老刑警，有时候不讲道理的，能从人群里分辨出谁是犯人，然后深挖对方的一举一动，抓住实际的罪证。</p>
包拯则注重实证，从不假设嫌疑人，唯有在证据出现的情况下，才会锁定目标，他之所以认为寺内僧人没有嫌疑，是因为这些人都拥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并且仔细查明后，没有实施时间诡计的迹象。</p>
分歧由此而来，不过两人早在庐州书院时，就争习惯了，至今谁也说服不了谁，眼见狄进下马走来，也同时迎上。</p>
公孙策率先开口：“仕林你来得正好，这净土寺的僧人绝对有问题，我打听到一个地方，名‘极乐净土’，是佛经里佛祖所掌握的国度，在里面的众生无有苦楚，但受诸乐，故名‘极乐’，凶手杀死照静，原本留下的定是某种要挟之物，似乎就与此地有关，我准备将几个嫌疑人拿了，分开审问，定要逼问出来！”</p>
包拯则道：“明远所说的那几人，确有闪烁其词之处，然拿人至少要有一项证据，万一无辜，便是事后放回，寺中也待不下去了，还是得慎重些……”</p>
“我这里也有了进展！照静也是丐首，排名第五，府牢内的鲁方还交代出了两个新的目标……”狄进没有急着赞同他们任何一方，而是先将喻平那边的情况仔细说明：“两位由此想到了什么？”</p>
“市面上买不到的傩舞面具……只有傩公……没有傩母……三个月做一批……数目在逐渐增加……‘极乐净土’……‘极乐净土’……”</p>
公孙策先是皱起眉头，然后想到了能让荣婆婆昏沉的檀香，动容道：“这群贼子，不会在‘极乐净土’，做那等恶事吧？”</p>
包拯的脸色变了，几乎是同时道：“乞儿帮拐带京师娘子，连富家娘子都不放过，莫不是交予了这个贼子？”</p>
狄进声音沉凝：“我怀疑何万特意拉拢了一群人，在净土寺中的某处，聚众行荒淫逼迫之举！这乞儿帮的丐首脱下污衣，穿上净衣，却不满足于此，他们还要给那些受不住诱惑的京师贵人，穿上永远洗不干净的污衣，从此狼狈为奸，沆瀣一气！”</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