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过程中家破人亡的胡娘子一家，当然是被王爷和国舅直接忽视，根本连一瞬间的念头，都不会想到这些下民的死活。</p>
姐姐狄湘灵拿了胡娘子的房契，准备在寻到真凶后，在墓前烧給她，而狄进拿了袁弘靖的刑名笔录，或许有朝一日，也可以在对方的墓前作为祭品，以慰在天之灵。</p>
公孙策看着狄进的眼神，意识到这件事不会轻飘飘地放过，顿时安了心。</p>
眼前这位，就是能给旁人自信，哪怕对方是当朝王爷，他觉得没完，那就一定没完！</p>
狄进却是很快收敛情绪，重回学子状态：“我接下来准备安心备考省试，天下各大军州的举子贡生齐聚京师，可不能怠慢！”</p>
公孙策哈哈一笑：“算算时日，包黑炭也快入京了，我定要介绍你们俩位认识认识，有咱们仨在，京师还不知道多太平呢！”</p>
狄进莫名心虚了一下，笑了起来：“我也期待与希仁兄的见面。”</p>
“走了！”</p>
与公孙策分别后，狄进一行回到城内，路过榆林巷时，特意停了停，发现这条曾经被树荫遮蔽的巷子，如今都亮堂了许多。</p>
话说此案真相大白，牙行催促狄湘灵赶紧涨房租，不能破坏京师市场，为了不引起怀疑，狄湘灵也只有含泪涨了租钱，那些租房客反倒放下了心，踏踏实实地住下。</p>
狄进此时欣赏了一下榆林巷的新风貌，心中也有成就感，又骑马往前而去。</p>
小半个时辰后，他停在了一条巷子外，这回的眼神就变得不同了。</p>
老雅巷，这一带是京师风光秀丽之地，里面更有一座定王府邸。</p>
十一年前，京师发生了一场荣王宫火，波及皇城，延燔三馆，焚爇殆遍，当时的荣王就是八大王赵元俨，他家算是彻底烧没了，真宗又赐予了一套府邸作为王府，正在这老雅巷中。</p>
就在狄进遥望王府时，王府也来了一群不速之客。</p>
赵元俨的正妻，魏国夫人张氏迎接，对于为首的宫妇极为客气，因为这位是服侍了刘娥二十年的贴身仆婢，宫中人都尊称为荣婆婆，她堂堂王妃也这般称呼：“劳烦荣婆婆亲至，不知太后有何旨意？”</p>
宫妇道：“王妃不知是否听闻，外面的风言风语？”</p>
魏国夫人张氏努力压制内心的慌乱，平和地道：“确是听说了一些无稽之言。”</p>
宫妇轻叹：“是啊！传得十分不堪，圣人也是忧心王爷的病症，故命我等探视，不知王爷今日可否见外人，若是不能，我等明日再来！”</p>
魏国夫人张氏知道拖延无用，对方是真的会日日都来的，只能道：“王爷能见客的，荣婆婆请！”</p>
说能见客，倒也能。</p>
只是不怎么体面……</p>
此时的赵元俨，正骑在木马上。</p>
刚过四十岁的他面容方正，相貌堂堂，贵气不凡，与年幼还未养成气度的赵祯对比，更有皇者威严。</p>
赵元俨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可他的兄长真宗不那么想，显然还是觉得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更好……</p>
事实上，真宗在位时，兄弟俩人的关系就有些微妙，毕竟当年太宗过于宠爱小儿子，俨然是当成太子养的，若不是驾崩得早，很难说性格有些懦弱的三皇子赵恒，会不会经历一番易储风波。</p>
可惜太宗驾崩，错过了一次机会，真宗驾崩，又错过了一次机会，到了本朝，天子年幼，却有一个极为厉害的太后执政，赵元俨思前想后，只能病了。</p>
自从患上了“阳狂病”，他在家中时，整天就骑在木马上吃饭喝酒，令优伶们奏乐助兴，好似一朝回到了幼童时期。</p>
不得不说，装得挺像。</p>
但实际上，刘娥知道赵元俨在装病，赵元俨也知道刘娥知道他在装病，刘娥也知道赵元俨知道自己知道他在装病……</p>
不过哪怕心知肚明，这样的姿态确实打消了不少顾虑。</p>
毕竟一个有大病的宗族，哪怕血脉再近，也是继承不了皇位的，赵元俨对赵祯的威胁度大降，刘娥自然也要顾忌朝堂影响，百官非议，不会用一些强硬的手段，闹到最后两败俱伤。</p>
这份默契持续了三年。</p>
直到如今，驸马指控八大王，赵祯回宫内禀告，百官表面不说，暗地里也加以议论，太后则顺理成章地抓住了把柄。</p>
严正以待的赵元俨，听到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路到了门前，早已双腿一蹬，熟练地在木马上摇晃起来，脸上露出几分天真无邪，嘴角还流下涎水：“本王要听大曲！听大曲！”</p>
荣婆婆走了进来，打量着对方，就像是在看京师瓦舍里耍猴师手上牵着的畜生，嘴上叹息：“王爷病得着实不轻呐！”</p>
赵元俨握住木马把柄的手指死死捏紧，继续欢声道：“大曲！听大曲！”</p>
“老奴不会大曲，是来给大王喂药的！”荣婆婆欣赏够了，道出来意：“太医局近来又有药方，专治阳狂病症，王爷是千金贵体，这般病情越来越严重可不行，圣人明言，定要看着王爷将药喝下，她才安心呐！”</p>
魏国夫人张氏变色。</p>
还没等她找到婉拒的借口，荣婆婆就已经看了过来：“太医用药时，请王妃回避！”</p>
魏国夫人张氏失色，难以阻拦，唯有眼睁睁看着宫内的这行仆婢，带着大气也不敢出的太医，拉下帘布，将大王遮在了里面。</p>
仿佛宫中那个女人伸出手，遮住了赵宋皇族的天。</p>
很快。</p>
骑木马的声音消失了。</p>
外面的王妃沉默着，上下仆婢噤若寒蝉着，只听着自家主人在屋内传来痛苦压抑的灌药声。</p>
“咕嘟——咕嘟——咕嘟——”</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