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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洞里多待了一夜。
夕阳西斜时,程无云为他们移来被褥,又摘了野果,送了清水。
这是夙姬的要求。
身为一缕幽魂,程无云不知冷暖,不知饥饱,她不懂夙姬这样请求的原因,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很多事情,程无云都不很明白。比如,她设下的太极阵虽然有千年灵力加持,但硬要破解,或是暴力破山,另外杀出一条路来,并不算难,那为何,身为静虚峰六君子之一的三师叔会如此轻易地被她困住呢。
第二日,太极阵不攻自解,段书绝等人在相邻的坑里,见到了被坑了三四天有余的三师叔任听风。
几人相会时,任听风正在叮嘱一个脚程快的弟子:“速去速回,告知师兄,说众弟子安然,隔日便回转,勿要挂怀。”
弟子领命,正欲离去时,任听风叫住了他:“通报之后,早些回来。减了一个贺寿的人,不好。”
一转头,任听风瞧见文玉京,便摇着小竹扇,主动迎上,笑道:“罪过罪过,当真是让师兄挂怀了,竟把六师弟都派了来。”
文玉京浅笑:“好在有惊无险。”
任听风道:“险也未必,惊亦无妨,莫提莫提了。文师弟,可带了银钱来?”
文玉京解下腰间锦囊。
任听风道:“谢了,师兄回山,拿那株雪莲还你。”
他将锦囊抛给弟子:“去买些礼物来。既是来做客的,没有伴手礼,可是大大失了礼节。”
不只是他们,那些被程无云强制扣押的人一个都没走,包括那些普通人。
有个猎户还挺豁达的,抱着一只羊皮酒囊,笑出一口憨厚的大白牙:“来都来了,还被关了这么多天,怎么也得好好吃一顿,捞个本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吃的,馄饨是夙姬亲手包的,馅是从山内掐来的新鲜荠菜,胜在新鲜可口,却总不如那些饭肆里卖的美味,长寿面的味道倒是不错,但她买来的面数量并不多,包了馄饨,剩下的做了几碗面就没了。
这些面是几日前,夙姬与程无云结伴下山时采买来的。程无云不肯离开夙姬,夙姬就只能选在入夜后进城,唯恐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骚乱。
夙姬进粮铺买面,程无云就在外面乖乖等着,却不小心吓到了半夜起来开窗的人。
怕事情闹大,夙姬只能带着买好的几口袋面,携程无云匆匆离开,也不大敢再入城中。
食物不够,好在有酒。
酒都是夙姬亲自酿的,埋在竹林下,那是她从书上学的技法,酿过就埋在当初她遇见程无云的竹林之下,有的时候她都忘了自己在哪里埋过酒,寻酒宛如寻宝,她花了不少时间,才挖出了几坛,提早备下。
被竹泥温养的酒,过了百年千年,口感醇冽,竹香扑鼻。
程无云见到众人时,被夙姬打扮一新,还换上了新衣,看上去倒是比过生日的夙姬更喜庆些。小半张面具掩去了她被毁去的容颜,露出的那一半脸小小尖尖,相当美丽秀雅。
好在她现在并不清楚脸上的伤意味着什么,看到大家,便行了个男子礼节:“多谢你们,来陪阿夙过生辰。”
在程无云的那个年代,女子与男子行礼方式还是相同的。
她好像已经全然忘了是她把大家绑来的,或者说,以她现有的认知,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夙姬很无奈地笑,在她身后,对众人一一还礼,也是替她向众人赔礼。
任听风一笑,抬手扬袖,用竹扇压住一侧的礼箱,道:“这是我们静虚峰所赠的礼物,还请姑娘笑纳,祝姑娘快活人间世,平安百千年。”
程无云听了祝词,自是欢喜,颠颠地跑来,直接将礼箱拆了开来。
夙姬满脸歉意,但在场之人无人介意。
大家都愿意相信,夙姬将来会把程无云教得很好。
猎户捡了好几块形状特异的石头,一个书生把自己书箱里的书送了出去,一个上山来采菌蘑的妇人采了满满一把山花。
程无云最喜欢这花,接在怀里嗅了又嗅,还动手往自己头上插,结果把一头梳好的秀发给糟蹋得乱蓬蓬的。
无法,夙姬只能拉她在一边的岩石上坐下,解散了她的头发,重新梳理。
程无云举着花给她看:“花。”
夙姬:“花很好看。……程姑娘,莫乱动,看前面。”
程无云便乖了,抱着一怀的馨香,嘴上犹不停下,自言自语:“花真好看。明天我把一山的花都摘给夙姬,夙姬就高兴啦。”
夙姬握着她浓密的一头乌发,动作温柔地梳理着:“不要了,偶尔摘一捧,夙姬很欢喜;全摘来,夙姬就不高兴了,花在它该在的位置就好,程姑娘也是,不要动,乖乖的。”
程无云听话地嗯了一声,继续转动着手中的花,让花瓣一下下蹭过她的脸颊。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小碗荠菜馄饨,池小池取了一只小勺子,一口一口细致地吃完了一整碗。
这也算是和段书绝一起分享了。
在小碗见底后,他体内的段书绝动了。
他拿着勺子,在碗底上写:“这就是人吗。”
这是句挺没头没尾的话,但池小池想,自己知道段书绝想表达什么。
池小池换了左手拿勺子,回答他:“是的。”
上辈子,段书绝被宴金华谋算了个彻底,幼时困于一片海域,后来困于渔光潭,相交寥寥,最真实的温暖,只来自于他的小黑蛇。
但叶既明并非是人族。
他见到的人,是宴金华,以及被宴金华蒙在鼓中、不明真相、对他喊打喊杀的静虚峰中诸人。
他没见过这样的情景,所有人均无多言,默契地维护着一只鬼的心愿,不存疑,不攻讦,不心怀歹意,他上辈子从未见过的三师叔,在一众和乐的人群中摇扇饮酒,闲散自得,仿佛叫他看到了另一个境界。
人,也是有境界的吗。
这才是人的样子吗。
段书绝在疑惑,池小池便为他答疑。
“是的”。
这才是人应有的样子,他所见的那些黑暗与不公,的确存在,但万幸,那并不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全部。
段书绝难得多话,他沉吟片刻,用勺子在碗底一字一字地写:“我想知道更多。”
池小池回他:“不如慢慢去看。”
段书绝:“多谢池先生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