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秋风呼啸，击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p>
那如血夕阳顺着窗棂流淌而来，照在众人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血色长衣。</p>
简朴整洁的房间内，随着林枫话音的响起，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之中。</p>
儒雅随和的杜构双眼看着舆图上那八水环绕的唐之皇都，掀起巨大波澜的内心，久久难以平息。</p>
学识渊博内心沉稳的孙伏伽，也一改往日的沉稳，双眼紧盯着舆图，双手下意识的握起拳头，唇不断开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p>
不是他们不够冷静。</p>
着实是林枫的推断，一旦为真，那所代表的结果，就真的太过恐怖了。</p>
长安那是什么地方？</p>
百万人口，国之中心，皇权所在，王公贵族云集，一旦出事，对整个大唐而言，可能直接就是毁灭性的打击！</p>
倘若四象组织的目标真的是长安，一旦让他们得逞，后果根本不敢想象。</p>
这一刻，饶是孙伏伽，都忍不住问出了赵十五惯用的问题：“子德，你有几分把握？”</p>
林枫看向难掩心中波澜的孙伏伽，缓缓道：“因为我们现在只掌握了航线的线索，其他方面的线索全然不知，八水交汇之处和漳河流域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终点我们不清楚，且八水交汇之处的附近也不仅仅只有长安城，所以我的把握也不多，严谨的说，连五成都不到。”</p>
“而哪怕这不到五成的猜测，也是基于对四象组织的了解，进行的偏主观的推测，所以真实把握，甚至还要更低。”</p>
杜构抿了抿嘴，沉声道：“即便子德说推断主观，可我觉得，这很可能就是真相，毕竟四象组织这样神秘强大的势力，他们会花费六年时间筹谋的目标，怎么看……也只有长安城有这个资格。”</p>
孙伏伽长出一口气，在场只有他的资历最老，经历的事情最多，他必须得担当起来，道：“别说不到五成的把握，哪怕只有些许可能，我们也不能赌！大唐更不能赌！”</p>
他直接看向林枫，道：“子德，给长安去信吧，多一分准备，就多一分安全，不过若你没有十足把握，最好换个说辞，不要直接说四象组织的目标是长安城，以免万一真的错了，有人会利用这些攻讦你，伱可以找一个其他理由，让长安城增加安防力量，让皇宫增派人手护卫陛下安危。”</p>
林枫眸光微闪，他瞬间明白了孙伏伽的意思。</p>
四象组织的目标是长安城，这件事的严重程度着实太大了，可能直接会引起整个朝廷的紧张与恐慌，如果自己对了倒还好，可如果自己错了，也许就会被人以此机会攻击。</p>
身为一个刑狱人员，揭穿了很多人的恶行，不可能没人忌惮痛恨自己。</p>
所以，绝不能忽视官场上的明枪暗箭，不能留下任何隐患。</p>
而自己给出其他理由，比如说发现了危险分子出现在长安城之类的理由，以此建议长安城增加安防力量，那就没什么问题了。</p>
这样去做，如果四象组织的目标真的是长安城，自己提前让长安城增添安防力量，毫无疑问，大功一件跑不了。</p>
若四象组织的目标不是长安城，那自己也不会有什么错，毕竟这又不是自己去信的原因，至于危险分子……潜藏的四象成员，犯下杀人罪行的犯人，甚至小偷小摸的盗贼，严谨来说，他们都算危险分子，这种人一抓一大把。</p>
这就足以去封上其他人的嘴，以免有人挑自己问题，趁机对自己发难。</p>
同时，自己在给萧瑀戴胄三人的信里，再说明实情，萧瑀他们自然会对自己的提议格外重视，会亲自督促这些事，这就足够周全了。</p>
“姜还是老的辣啊。”</p>
林枫心中感慨，论查案推理，他能傲视所有人，可论起官场的明争暗斗，如何做才能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不留隐患，孙伏伽足以当他的老师。</p>
他向孙伏伽点头道：“多谢孙郎中提醒，我这就给萧公修书。”</p>
一边说着，林枫一边拿起毛笔，迅速在纸张上写了起来。</p>
他除了告知萧瑀他们四象组织的目标可能是长安城，建议他们如何不惊动任何人提高安保力量外，还将自己得到的关于这些货船的信息，一并以简略方式写了下来，让萧瑀他们秘密调查这些货船在八河交汇之处装卸货物的情况。</p>
长安城不似慈州人手有限，萧瑀他们有三司的力量，背后还有李世民的全力支持，只要给他们一个方向，他们定能查出足够多的信息来。</p>
也许就能发现四象组织究竟想干什么。</p>
没多久，林枫就将信写完。</p>
他放下毛笔，看向杜构和孙伏伽，道：“你们看看是否有疏漏之处，如果没有，就立即将信送出。”</p>
杜构和孙伏伽也不推辞，他们仔细看过后，都微微点头。</p>
孙伏伽道：“很完善了，他们在长安调查，我们在这里调查，彼此隔空配合，也许会有超出预料的收获。”</p>
他看向林枫，深吸一口气，道：“现在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这封信会在四象组织行动之前送达。”</p>
林枫宽慰道：“孙郎中也别太担心，往往这种大事，都会需要一个时机，他们即便已经准备周全，可动手的时机未必也来临了。”</p>
“更别说长安城还有陛下坐镇，有魏国公齐国公这些重臣辅佐，有萧公他们一直在秘密布防，就算四象组织真的行动，也未必能成功。”</p>
孙伏伽点着头：“希望如此。”</p>
林枫见两人对自己的信都没有异议，便不再耽搁，直接将信折叠起来，放进信封中，并且用蜡油封住。</p>
然后他又写了两封同样内容的信，交给杜构，道：“莱国公，拜托了，务必以最快速度送达长安。”</p>
杜构重重点头：“放心，我会用八百里加急去送。”</p>
孙伏伽见林枫竟然写了三封一样的信，有些疑惑，林枫见状，直接给出了四象组织可能会截杀的解释。</p>
这让孙伏伽内心更加凝重，他明白，到了这个关键时期，四象组织一定不希望他们的计划被破坏，一定不希望发生多余的波折，所以，四象组织会疯狂的来阻止林枫。</p>
也就是说，林枫与四象组织之间的明枪暗箭，最危险的时刻，已经到来了。</p>
见杜构出门送信，孙伏伽看向林枫，道：“子德，从现在开始，你身边必须时刻有护卫保护，赵十五不能离开你一步。”</p>
林枫明白孙伏伽的意思，笑道：“孙郎中放心，我可是十分惜命的，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p>
孙伏伽知道林枫的性子，也不再多说，他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p>
恰巧杜构返回，听到孙伏伽的话，也看向林枫。</p>
林枫沉吟片刻，道：“为今之计，我们除了要救出那些百姓外，更重要的，是要查明漳河流域这里究竟是起点还是终点，从而来确定四象组织的目标是否真的是长安。”</p>
“同时，我们也要查明四象组织掳走这些百姓的目的，更要知道四象组织通过这些货船运了什么……只有这些线索，才能帮我更进一步的推测出他们的计划具体是什么，也才能更有的放矢的做出应对。”</p>
孙伏伽点头道：“这样最为稳妥。”</p>
“所以……”林枫看向两人，道：“重点，还是要找出那个藏身于沉船之内的神秘人！”</p>
说着，林枫目光落在杜构身上，道：“莱国公，仵作验完尸首了吗？”</p>
杜构点头：“已经验完了，目前被控制在临水县一个无人居住的院子里，同时有护卫看守，任何人都不能和他见面。”</p>
林枫一听，当即道：“走，去见仵作！”</p>
他一出门，就看到赵十五正守在外面，眼巴巴的看着他。</p>
对赵十五熟悉的林枫，瞬间就能猜到赵十五的想法，他笑道：“在县衙里，有县令看着章莫他们，不用你盯着了，走吧，带些人手，跟我出去一趟。”</p>
赵十五一听，双眼顿时亮起，连忙“哎”了一声，便麻溜的跟了上去。</p>
他们离开县衙，乘坐马车，迅速远去。</p>
约半刻钟后，马车停了下来。</p>
林枫走下马车，就看到一座比较破落的院子，院子的栅栏有着一些破洞，正有护卫在修补，此时门半开着，有护卫守在门口。</p>
见林枫三人到来，护卫连忙行礼。</p>
林枫开门见山：“仵作呢？”</p>
护卫道：“回林寺正，仵作刚验完尸，正在写验尸结果。”</p>
林枫点了点头：“将仵作叫来。”</p>
护卫二话不说，迅速转身走进了院子里。</p>
林枫看了一眼周围环境，这个院子位于临水县县城的东侧边缘地带，周围多是破落的院子，住户不多，倒是清净。</p>
他走进院子，视线扫了一圈，这个院子不算大，只有一口不知道能否打上来水的井，除此之外，院子里空落落的，再无他物。</p>
在院子后方，有着一座房子，房子有三个房间，此时中间的房间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快步跑了过来。</p>
“小人见过莱国公，林寺正，孙郎中。”仵作紧张的行礼。</p>
身为县城的仵作，他哪见过这种验尸后还被关起来软禁的操作，此时内心十分忐忑，生怕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要被灭口。</p>
林枫三人都是人精，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仵作的想法。</p>
林枫露出笑容，温和道：“不必多礼，也不必紧张，是本官下令让你在这里休息的，至于原因，只是为了暂时保守我们对案子调查进度的秘密，以免被贼人察觉，造成不好的后果。”</p>
“所以你安心在这里休息便是，等案子结束了，不仅会放你离去，还会给你一笔钱财做奖励。”</p>
贼人不是县尉八人吗？难道还有别的贼人……仵作心中充满疑惑，可在听到还有额外钱财收入后，顿时眼眸亮起，连忙道：“林寺正尽管放心，小人一定乖乖在这里待着，绝对不向任何人泄露任何有关案子的消息。”</p>
林枫微微点头，道：“那就说说这次的验尸结果吧。”</p>
仵作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簿，恭敬的托在掌心：“这是小人写好的验尸结果。”</p>
林枫对仵作的懂事很满意，他接过书簿，一边翻开，一边道：“你也同步简单说一说，让莱国公和孙郎中听听。”</p>
仵作忙道：“死者女，年龄十六到十八岁之间，因泡在水里时间太久，已然无法准确确定其死亡时间。”</p>
“不过她的颈部有勒痕，勒痕平行向后，且脖子后方也有明显痕迹，全身无其他致命伤痕……而她的嘴里和鼻腔内没有泥沙浮萍之类的东西，所以可以确定，她应是先被人勒死，后泡在水中的。”</p>
先被勒死的……</p>
听着仵作的话，孙伏伽与杜构眸光皆是一闪。</p>
这也符合林枫的推断，神秘人先将女子关到柜子里，再沉的船……只是之前无法判断关到柜子里时，女子是死还是活，现在倒是能判断了。</p>
孙伏伽想了想，道：“死者死前，可有明显的搏斗痕迹？”</p>
搏斗痕迹是否明显，可以判断死者被勒死时的挣扎情况，从而间接知晓凶手与死者之间的体能、力量等方面的差距。</p>
仵作摇头道：“死者尸首被泡的时间过久，受损严重，已经很难分辨了。”</p>
“死者是否是处子之身？”而就在这时，林枫突然开口。</p>
孙伏伽和杜构一怔，旋即顿时明白林枫的意思，也纷纷看向仵作。</p>
仵作点了点头：“仍是处子之身。”</p>
林枫眯了眯眼睛，继续翻动书簿。</p>
仵作应是知道自己要查看，因此写的十分详细。</p>
包括衣服的凌乱，朱钗的滑落，都写了下来。</p>
而这时，当林枫看到仵作对死者身体情况的记载时，表情忽然定住了。</p>
“这……”</p>
他猛的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仵作，道：“你对死者的情况，确定没有任何记载错误？”</p>
“小人每一个字都是十分小心写下的，绝不敢有任何错误。”仵作连忙说道。</p>
孙伏伽和杜构见到林枫这般异常举动，皆不由好奇疑惑起来。</p>
孙伏伽道：“子德，怎么了？”</p>
杜构和赵十五也疑惑看着林枫。</p>
便见林枫深吸一口气，道：“你们看这里……”</p>
一边说着，林枫一边将书簿置于几人眼前。</p>
众人视线看去。</p>
然后……杜构最先瞪大眼睛，瞳孔猛然骤缩。</p>
“这……这怎么会？不应该啊，不应该如此的！”</p>
孙伏伽听着杜构的话，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毕竟他不是跟着林枫一起查案，很多信息都是后来才知道的。</p>
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p>
这让他脸色也是一变，迅速明白林枫和杜构为何是这般神情了。</p>
“这具女尸身上，怎么会也有‘井’字图案！？”</p>
没错，在仵作给林枫的书簿上，清晰的写着这样几个字——肚脐四周，以利刃对称刻出类“井”字图案。</p>
直白点，就是以肚脐眼为圆心，刻有两横两竖，如同井字的图案，也就与后续四艘出事的船员额头上的特殊图案，相一致！</p>
可之前按照林枫与杜构的推断，这特殊图案无论是什么原因刻在船员额头上的，都只有领头者才能做出！</p>
而屠戮船员的八个衙役已经全部落网，领头者是县尉章莫的事实也已经得到了验证。</p>
所以，如之前的推断，这特殊图案，只能是章莫刻出来的！</p>
可是，林枫从沉船里搜出来的女尸身上，竟也有这样的图案！</p>
而那个女子，被锁在了沉船的柜子里，除了神秘人外，谁也接触不到，更别说刻字了……</p>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p>
杜构猛的抬起头，脸色一变再变的看向林枫。</p>
孙伏伽也一脸的凝重。</p>
而赵十五，则左瞧瞧，右看看，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气氛的不对，所以为了不显得自己太特别，也一脸严肃的看着林枫。</p>
林枫视线看向紧张的仵作，连赵十五都察觉到气氛不对了，仵作更是从林枫的视线里感受到了恐怖的压迫感，他连忙道：“林寺正，小人不敢乱写，那死者的身上，真的有这个图案，若林寺正不信，现在就可去查探。”</p>
林枫虽然相信仵作不敢欺骗自己，可稳妥起见，仍是道：“带路！”</p>
仵作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转身：“林寺正请。”</p>
几人很快来到了最左面的房间。</p>
一进入，就能看到一张临时拼接成的桌子上，正有一具泡的浮囊和腐化的尸首。</p>
仵作揭开肚子上的布，道：“林寺正请看，虽然这图案因为尸首的腐化已经不是太明显了，但好在凶手刻的足够深，因此仍旧能复原出完整的图案。”</p>
林枫仔细辨认了一下，旋即看向杜构，道：“莱国公，我记得你随身带着那些尸首额头上的刻字图案……”</p>
杜构闻言，忙道：“没错，我一直带着这些。”</p>
一边说着，杜构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沓纸张，他挑了一下，很快便找出了林枫要的那张纸。</p>
他将纸张递给林枫。</p>
林枫接过纸张，将其打开，这上面正画着两横两竖类似井字的图案，且这图案横竖笔直，干脆利落，正是一比一从死者额头上复刻出来的。</p>try{ggauto();} catch(ex){}
林枫将这张纸置于女尸的一旁，仔细比对了一下纸张和死者肚脐上的痕迹。</p>
赵十五不由惊呼道：“一模一样！”</p>
连赵十五都看出来了，林枫再无怀疑。</p>
他收起纸张，走出了房间。</p>
杜构几人迅速跟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