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切是真的。
只是普天下没几人能知道。
张苍深吸口气,身子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似洞悉了一个要命的事情,这若是说出去,只怕自己当即就会人头落地。
他缩了缩脖子,神色变得紧张。
小心翼翼回了座位。
他看了看门窗,低声道:“若真是这样的话,很多事都说得通了。”
“嵇恒就是陛下暗处的影子,长公子是陛下引动朝廷的工具,从官府对外推行‘官山海’开始,陛下就在有意谋划,整顿朝堂。”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针对一条制度。”
“就是立国时特批的‘诸功臣子弟,择其能者,亦可先假郡守县令,待其政绩彰显,再行拜官’的制度,当时因防范天下,在数年后,朝廷并未真的去审核这些人的政绩,而是直接任用了这些功臣子弟为官。”
“陛下此举为的就是对这条制度进行修补。”
“避免功臣子弟尾大不掉。”
“如此看来.”
“商贾闹事其实是必然的。”
“就算这次商贾没有选择铤而走险,早晚有一日,也会受不了朝廷的盘剥,最终选择发难,只是闹出的动静大与小罢了。”
“无论大与小,最终都会落到所谓的《商律》《工律》上,继而将矛头指向廷尉府,这次之所以能这么顺利,主要是商贾将事情捅到太大,因而不用再等商贾闹出三四件事后,一并捅上去。”
“廷尉府被问罪是既定的!”
“只要陛下没改变主意,只要商贾依旧利益熏心,最终结果并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这是陛下跟嵇恒两人的合谋。”
“长公子从始至终都身在局中,对此洞悉的很浅,也一直在为嵇恒掌控,不过的确借此有了不小长进,但相对这两个布局的人,却是显得过于稚嫩,也过于不谙世事了。”
随即。
张苍又眉头一皱。
因为陛下一直深居宫中。
这两年基本不出宫,如何跟嵇恒联系的?
就算早前有约定,但一人在朝一人在野,对形势判断也不一样,为何就能这么恰到好处的‘合作’?
张苍感觉颇为神奇。
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似多想了。
陛下或许对此并不知情,只是凭借对朝堂的控制以对事情的判断,继而做出了最有利的判断,从而将此事为自己所用。
无论最终真相如何。
嵇恒跟陛下恐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是这种场面过于高深,远不是他能够洞悉的。
他也没办法预料,嵇恒接下来会做什么,嵇恒仿佛什么都可以做,又仿佛什么都敢碰。
张苍摇摇头。
他叹息一声,无奈道:“分明是他们在算计,为何鼻青脸肿的是我?我张苍招谁惹谁了?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收拾收拾东西,回家避难几天。”
“唉!”
张苍将蜜罐放进自己背包里。
惹不起就躲。
他现在是看明白了,朝堂的水很浑。
浑到让人溺亡。
现在朝堂的人,除了自己,恐没几人能看清这些,也都还以为是长公子在没事找事,但殊不知,他们全都落在了陛下的算计之中。
陛下跟嵇恒一上一下。
一个谋朝堂。
一个谋乡野。
将天下算计的明明白白。
看似没有什么交集,实则通过长公子悄然联系在了一起,只是连身处其中的长公子尚且都没有意识,又何况其他人了。
放眼天下,皆是局中!
张苍背着背包,离开了官署。
他已打定了主意,这次朝廷动作不结束,绝对不会轻易回去。
大不了一直抱病告休。
反正他身体胖,主职的政事也不算多,就算一直抱病,也没多少人在意,反倒能逃离朝廷的大漩涡。
晌午。
咸阳城中再度热闹起来。
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将朝会的内容传了出来,不过语焉不详,只是说这次官府动作很大,朝堂也会因此大动,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无人能说明。
但这也让很多人对此充满了好奇。
对今日将张贴的告示,也平添了几分好奇之心。
邸店。
张良也听闻了这个传闻。
他不觉得是空穴来风,反倒认为是确有其事。
他今天一上午都坐在邸店大堂,听着四方来客的交谈,他在外行走多年,对一些情况还是有所了解,像酒舍、食舍、邸店这些地方,消息最为灵通,也最为迅疾。
他也很喜欢听人交谈,可以从中听到很多信息,以及各种异闻琐事。
不过这些消息经几手传播,恐早已满目全非,因而还需自己去斟酌、去提取有用信息,但从这些信息中,多少还是能了解一些情况。
相对张良的坐得住,何瑊显然坐不住。
在邸店坐了一会,就耐不住性子,自己出门打听去了。
张良手扶着陶碗,听着四周黔首煞有其事的议论,嘴角露出一抹轻笑,只是眉宇间不时浮现一抹愁思。
秦廷究竟在谋算什么?
时间飞逝。
很快就到了下午。
世人期待已久的告示终于张贴出来。
邸店的舍人单手撑着案台,店内众人并不焦急,也都安静的等在店内,经过三日前的情况,他们早已知晓,舍人只怕早就派人去看告示了。
因而静等消息即可。
果不其然。
不到半刻钟时间,那名干瘦青年就回来了。
他高声道:“大事情,天大的事情,告示上说,廷尉蒙毅被去职,其余廷尉府官员要么被降职,要么被降爵,整个廷尉府基本都受了罚,还有少府治下的铁官盐官,也都被免职了。”
“官府这次动静太大了!”
一语落下。
全场的人都惊住了。
就算原本对此兴趣不大的人,听到青年的这消息,也是当即有些坐不住了,猛的起身凑到了近前,问道:“瘦猴子,你没听错?你说官府把整个廷尉府的人都处罚了?”
干瘦青年一脸肯定道:“我听得真真的,没有半句假话,这是张贴告示的官吏亲口说的,不信你们等会可以去问其他人,绝对也是这个说法。”
“官府真就把整个廷尉府都处置了!”
听到干瘦青年不断肯定,众人依旧有些惊魂未定。
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
这真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了。
整个廷尉府啊。
上百号官员就这么都罚了?
这种事情,他们过往想都不敢想,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感觉如梦如幻,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张良面色微沉,问道:“张贴告示的官吏,可曾说官府处置的缘由?”
干瘦青年点了点头,道:“官府这肯定说了。”
“怀县死这么多人,跟廷尉府的官员玩忽职守,松懈怠政有脱不开的干系,上次官府颁布政令后,已明令通告商贾地位跟常人无异,而廷尉府未就此制定相应规章律法,从而造成这次关中大动荡,所以整个廷尉府都因此被降罪。”
“这都是直接在告示上张贴出来的。”
“除了廷尉府,还有少府治下的盐官铁官,全都被免职了,这一下子可是将上百名大官给定罪了,官府这次可真是下了狠手。”
“这长公子听别人说性情温和,这么下起手来这么狠啊。”
干瘦青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舍人当即呵斥道:“休得妄议,长公子此举明显是合乎律令的,这次可是淹死了上百口人啊,这么大的案子,官府岂能逃的了责?秦律本就有规定,凡是治下出了问题,其令、丞坐之。”
“这次是律法缺失,自是整个廷尉府受罪。”
“这哪有半点问题?”
“陛下既然对他们问罪,自是有相应的道理,岂容尔等在一旁咋舌?”
四周围坐一团的人嘀咕一声,并没有就此反驳,只是心绪都久久难以平静,官府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了。
就算是去年的坑方士,以及数月前的徐福株连,也都没有这么大动静,这可是整整一个大官署啊,朝廷九卿啊,这么位高权重,依旧说罚就就罚了,这让他们又如何镇定的下来?
“小猴子,其他的呢?”舍人继续问道。
干瘦青年继续道:“在通告对相关失职官署处罚后,官府也通告,将在今年六月时颁布《商律》《工律》,严格规范商贾的言行举止,将当下商贾的‘法无禁止即可为’扭转为‘法无授权即禁止’。”
“彻底严格约束商贾的行为,避免怀县这般恶性事件再度发生。”
“此外对关中进行为期一月的安全大检查。”
“以免再发生类似情况。”
“还有.”
干瘦青年嘴皮子极快,将自己背下来的话,全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张良站在近前,静静的听着,等干瘦青年说完,他才悄然离开人群,然后径直返回了房间。
听着不时传来的阵阵喝彩,张良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秦廷这雷霆般的举动,不仅震撼了城中市人,同样也惊到了他。
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