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正坐席上。
他的心绪已彻底平静下来。
只是依旧有不解。
他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将茶碗捧在手心,开口道:“嵇先生前面所说,让我有了一些头绪,只是暂时还未彻底理清,嵇先生,可否再细致的讲解一二。”
嵇恒将茶碗放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就这么倚躺下去。
他开口道:“对于这次的沉船之事,我前面就已经讲过了,当看做三起事件。”
“而你的观点中,实则就两起事。”
“将目光放的更宽阔一点,这类事情其实是处理问题跟解决问题的事。”
“只是寻常都一体解决。”
“世人可以这般简略认为,但官府不能这么笼统。”
“沉船是沉船。”
“盐铁归盐铁。”
“两者实则是两件事。”
“我之前对你说的,只针对的案件处理。”
“案件的处理,其中最为关键的,是不能跟着别人思路走,要主动的跳出常规,以更为大胆、更为开阔的视野,去看待这些事,继而为案件处理,寻求到些寻常难以察觉的线索。”
“你是长公子,并未担任过狱掾,因而对这一套不熟。”
“伱可以不熟,但身为廷尉的蒙毅,却对此也没有意识,这或许会是个问题。”
扶苏面色微异。
他自是明白嵇恒的话中音。
蒙毅因为家世缘故,从一出仕,便为始皇之郎官,而后年龄稍微足够,便直接进到了廷尉府任职,诚然,蒙毅的才干是足够的,但却缺少了相关的基层历练,也少了相应的职能素养,如此主官领驭廷尉府,多少会显得有些虚浮。
只是这种情况朝中很普遍。
嵇恒并未理会扶苏的神色,继续道:“我前面说提出的第三起。”
“实则是收尾。”
“处理案件,难也不难。”
“难的是线索查找,难的是找到证据。”
“一旦寻求到突破口,很容易顺藤摸瓜找到其他证据,继而对这次的案件直接定性。”
“处理的关键难点在商贾。”
“商贾谋划多时,想撬开商贾的嘴,并不会容易,而且首要的并不是查,而是判断商贾有罪与否。”
“我让你判断商贾有罪与否。”
“便在于此。”
“你的回答是‘疑罪从有’。”
“如果商贾并未参与,一切就只是个意外。”
“案件也就由此结束。”
“若是商贾真有参与,那就要进一步分析,对商贾行为进行判断,商贾究竟意欲何为。”
“谋财?报复?”
“若是谋财,谋的是哪些财?”
“报复又如何策划的?”
“就我个人看来,商贾的确有报复之心,但这般堂而皇之的报复,并不太可能,参与者这么多,商贾是群色厉内荏之徒,他们不时会暗中提防其他商贾,联手去针对官府,基本不现实。”
“也不太可能有这么大胆子。”
“因而谋财几率更高。”
扶苏点点头。
他对此也表示认可。
商贾是贪财,但还不敢跟官府对抗。
若真被官府发现是有意报复,那就不是钱财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活命的问题了。
嵇恒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谋财,谋的是哪些财,又会如何去设计,这都是你要考虑的,唯有全面思考,对此事进行全面盘整,才能对此案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唯如此。”
“才能不为他人算计。”
扶苏深吸口气。
他为嵇恒的洞察力跟冷静叹服。
若非嵇恒将此事完全梳理开,他恐根本想不到这么深刻。
他略作沉思,道:“盐铁本身是利。”
想到这。
扶苏目光一亮,道:“若真如此,商贾可能早就暗中将这些盐铁运走了,沉水的只是空船,或者只装有少量盐铁,若真如此,官府当严厉打击走私贩售,还有沿路严查,或可顺藤摸瓜,将这些盐铁全部找回。”
扶苏神色颇为振奋。
若是能找到这些盐铁,关中的盐铁缺口,岂非立即就解决了?
嵇恒摇摇头,失笑道:“走私贩售,的确有可能,但就我看来,这种可能性不会太大,官府能预料到的,商贾同样能猜到,这次能悄无声息的将盐铁运走,多半跟地方官吏有串联,查是很难查出东西的。”
“就算官府有心查,又能严防死守多久?”
“十天,半月,更久?”
“官府耗得起这番精力,关中的民众耗得起吗?”
“若我是商贾,我这段时间会很安静,什么都不会做,等这股风头过去,是在关中私下贩卖,还是运到关东去贩售,都是大有可图的,何必在这种风口浪尖去冒险?”
扶苏一脸讪讪。
他也知道自己异想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