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静谧。
扶苏默默思索着嵇恒的话,眼中露出一抹明悟之色。
嵇恒从躺椅上站起,舒展的伸了个懒腰,抬头望向天空,淡淡道:“治理天下从来不是易事,儒家有些观点的确陈腐,但有的却有几分道理。”
“修身齐家平天下。”
“世上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小家,都管理不好,又岂能寄望管好大家?”
“而治国跟治家又不一样。”
“治国更重于稳定。”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这句话对治国同样受用。”
“在你眼中,六国余孽都是大秦的敌人,但在胸有韬略的人眼中,‘敌人’跟‘朋友’,从来都不会轻易被确定下来,而是会随着时局变法,在敌人跟朋友之间来回变动。”
“在我看来,六国贵族跟秦之间的关系,同样是亦敌亦友。”
闻言。
扶苏跟胡亥一愣。
两人对视一眼,不禁面面相觑。
胡亥惊疑道:“这怎么可能?敌人就是敌人,怎么会成为朋友?大秦何时跟六国贵族成朋友了?天下一统之后,两者互相仇视,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这亦敌亦友从何说起?”
“你们的眼界该看的更开阔一些。”
嵇恒负手而立,背对着两人,沉声道:“朋友跟敌人,若以世俗眼界去划分,的确会被轻易的判定为敌是敌,友是友,但若脱离自身,以国家为念,就事论事,敌跟友的界限便会变得模糊,甚至会出现重叠。”
“以盐铁为例。”
“这次我提出的建议,是以盐铁为诱,让关东内部倾轧,实现为朝廷谋利。”
“这个建议其实并不算复杂。”
“甚至有些普通。”
“而这个建议从始至终的出发点,其实都落在了一点上。”
“即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势力,让自己一方变得强大,继而实现孤立敌人,让敌人变得弱小,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以这个观点出发,首先需明确一个问题。”
“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就盐铁之事而言,关东的官吏和贵族,是朝廷的朋友吗?”
嵇恒转过身,问向了两人。
扶苏眼皮一跳。
他其实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但经嵇恒这么一说,他才陡然惊醒,好像是这么回事。
大秦对关东的控制力不足,没有关东官吏相助,盐铁之事不可能真的执行下去,而关东官吏跟朝廷一直貌合神离,六国贵族更是恨秦入骨,按理他们都不太可能相助。
然嵇恒的建议却很可能落实下去。
因为利益!
大秦远在数百里外,又好似就在关东,跟关东官吏、商贾一起,联手肢解了天下商贾。
想到这。
扶苏心中生出一股怪异之感。
颇为不自在。
良久。
扶苏才唏嘘道:“就论盐铁之事,关东官吏跟贵族,还真是大秦的‘朋友’。”
“只是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也不太能接受。”
嵇恒点点头,淡淡道:“没什么不好理解,治国大政方面,更为看重利益,只要对方对朝廷将要做的事有利,那就是‘朋友’,对朝廷要做的事不利,那就是‘敌人’。”
“所谓的朋友敌人也是会随事情不断改变的。”
“不能一概而论。”
“是敌是友,也要就事而论。”
“国家大政,没有感情,唯有利益!”
“治国方面同样如此,要先确定敌人,再以共同利益为枢纽,尽可能多的团结其他人。”
“这里的团结,不一定非要对方倒向自己,而是稳住对方,让这些人不倒向自己的对手,而后集中权力,将对方击溃,从而达成目的。”
“此外。”
“要学会慢下来。”
“像现在的大秦一般,早已是积弊甚重,想一蹴而就,实现破而后立,根本不现实。”
“”因而要先学会将一件短时无法办到的事,拆分成若干个能够完成的小事,而后一步步完成这些小事,继而推动整个大事完成。”
“在完成的途中,要学会利用身边的一切。”
“哪怕是你认为的敌人!”
说完。
嵇恒没有再开口。
优哉的回到了自己的躺椅上。
扶苏垂首琢磨着。
胡亥却是打了个哈欠,颇为无趣的打量着四周。
不多时。
扶苏转醒过来,恭敬的朝嵇恒行礼道:“多谢先生提点,扶苏受教了。”
嵇恒挥挥手,驱逐道:“伱今日带来的酒,早已喝完,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此外。”
“天气渐渐冷了,中午适合休息,不适合在外吹风。”
“日常没什么事,不要一直过来。”
“你受得了,我受不了。”
闻言。
扶苏却是哭笑不得。
只能额首道:“扶苏谨记,不会无端前来惊扰。”
“请先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