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气色如何？”萧焱问道。</p>
一个宫人回答：“禀殿下，陛下…陛下气色不佳，太医，太医陛下…”</p>
萧焱苦涩的道：“好了，不要了。开门，本宫要拜见父皇。”</p>
一群宫人面面相觑，真稀奇啊，今日太子竟然要见陛下。</p>
众人不敢怠慢，赶紧恭敬的打开殿门。</p>
冬日的阳光照进大殿，让大殿内明亮了不少，光柱之中，泛起很多灰尘，诉着大殿的寂寞。</p>
一股浓郁的药材味和陈腐的气味扑鼻而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暮气和死气。</p>
殿中的陈设很豪华，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就好像是个阴宅。</p>
萧焱眯着眼睛，慢慢往那个锦幔垂地的所在走去，看见一个宫装女子坐在旁边。这女子看见萧焱，目中射出一丝怨愤之意。</p>
徐贵妃。</p>
“父皇，儿臣来看望父皇。”萧焱跪了下去。</p>
徐贵妃叹息一声，站起来轻轻道：“陛下，太子来看陛下了。”</p>
良久，帐内传来翻身的窸窣声，接着一个令萧焱熟悉无比的声音无力的道：“太子？”</p>
随即，就是一阵充满恨意的笑声。</p>
“父皇，大梁危在旦夕，儿臣请父皇明断。”萧焱单刀直入的道，他知道父皇恨自己，也懒得拐弯抹角。</p>
良久，帐内又是冷哼一声，“徐妃，扶朕起来。”</p>
徐贵妃脸色凄苦的拉开帷幕，露出一颗白苍苍的脑袋，和一张瘦的脱了形的面孔，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完全是皮包骨头。</p>
萧隐其实并不算老，可此时完全就是一个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人，被浓郁的死气包裹。</p>
萧焱看见父皇这副模样，不禁心中一酸，叩头哽咽道：“父皇，儿臣不孝。”</p>
萧隐浑浊而凄凉的目光看着萧焱，然后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二郎啊。”</p>
“父君…”萧焱膝行两步，握住萧隐瘦骨嶙峋而又冰冷的手，流泪道：“儿不孝，大罪，罪无可恕。”</p>
这一声父君，顿时唤起了萧隐当年的记忆。</p>
萧隐睁开无神的眼睛，“徐妃，你先出去。”</p>
“诺。”徐贵妃敛衽一礼，背景哀怜的离开大殿。</p>
“吧，出了何事。”萧隐有气无力的道。</p>
他深恨自己这个儿子。可是那又如何？他只有这个儿子了，大梁总要延续下去。</p>
萧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出来，就算暗中向李洛称臣，约定举国降唐的事都没有隐瞒。</p>
萧隐并没有发怒，只是神色越发悲哀。</p>
要这个儿子的错，其实也不算错。他为的还是萧氏的富贵，他害怕对抗李唐身死国灭，萧氏万劫不复。</p>
而现在他想变卦，趁机攻唐，也不算错。</p>
“父皇，此事该如何决断？是将计就计，趁机攻唐，还是举国归唐？”</p>
萧隐想了想，“你，肯定东南唐军兵力不多？”</p>
萧焱肯定道：“能用来野战的，最多十几万，还要对付宋军。唐军火器虽然厉害，但南征大军肯定带了一部分，川蜀肯定也有一部分，留在东南的火器兵，不会太多。”</p>
萧隐吐了一口浊气，“南征唐军真的进退失据？不会是李洛的陷阱？”</p>
萧焱道：“应该不是陷阱。文祥已经徒象州，唐军水土不服，瘟疫流行，军中每都有大量士卒病死焚烧。”</p>
萧隐道：“那么此战之关键，就在于大理军和宋军是否能按约出兵。要是两国能拖住福建和川蜀唐军，江西之战还是很有把握，毕竟有几倍的兵力优势。”</p>
“可要是大理兵败或宋国兵败，那就危险了。”</p>
萧焱垂下眼帘，“儿臣也这么想，所以委实难以决断。”</p>
萧隐再次闭上眼睛，良久突然睁开，“那就赌一次，将计就计！只要将士效死，此战多半能胜！不冒险，哪里能开基建业？当年朕要是不冒险起兵，安有大梁？”</p>
萧焱神色一松，“那就将计就计！打！”</p>
萧隐讥讽的看着萧焱，“你掌握大权数月，已经舍不得了吧？哼，大权一旦沾上，没有谁愿意放手。”</p>
“你走吧，朕不愿意再看见你了。你是输是赢，朕也看不到了。朕大限已到，顾不了你了。”</p>
“父皇！”萧焱痛哭失声。</p>
萧隐突然挣扎着抓起萧焱的手，病骨支离的他竟然抓的萧焱生疼。他死死盯着萧焱，浑浊的眼睛射出凶狠怨毒的厉芒。</p>
“萧焱，要是你还是萧家人，还当自己是朕的儿子，就杀了辛苦这个贱人!杀了她！朕要看见她的人头！”</p>
努力完这段话，萧隐累的满头大汗，似乎燃尽了最后的力量。</p>
辛苦在朱雀门之变中，杀了他三个儿子！</p>
他焉能不恨？</p>
辛苦这条毒蛇不死，他死不瞑目。</p>
“父皇…”萧焱神色犹豫，“真要杀她？”</p>
萧隐怨毒的目光看着萧隐，用尽力气道：“不想让我死后变成厉鬼，你就赶紧杀了这个祸害！朕看到她的人头，才会咽气…”</p>
他死死盯着萧焱，一眨不眨。</p>
萧焱咬牙道：“好！那儿臣就处死她。只是她如今权势颇大，掌握娘子军和左骁骑卫，还请父皇安等候几日。”</p>
萧隐手一松，吃力的挥挥手，“去吧，朕没几日好活了，只能等你三日。”</p>
等到萧焱出了寿安宫，大冷的竟然除了一身冷汗。</p>
想到父亲怨毒的目光，他就不寒而栗。</p>
好在，父皇也决定了假戏真做，将计就计的攻打李唐，终于帮他下定了决心。</p>
就这么干了！</p>
至于辛苦，那就只能对不起了。</p>
虽然辛苦现在很有权势，但要杀她其实不难。</p>
只要以议事为名，把她骗入皇宫，就能杀了她。</p>
至于理由，那还需要么？</p>
皇帝的圣旨要她死，就是理由。</p>
萧焱心中其实很是不忍。他真的不想杀辛苦。但是他现在有好几个杀辛苦的理由，所以辛苦必须死。</p>
辛苦太危险，就像一条毒蛇，他本来就很不放心。</p>
第二就是，辛苦很精明，自己要是假戏真做，对她只能瞒得了一时。要是她向李洛报信，那就是大的麻烦。</p>
再就是，他无法抗拒父皇最后的要求。</p>
问题是，要是辛苦死了，李洛会不会起疑心？</p>
萧焱想了想，决定还是给李洛写封信，就父皇将死，遗命他必须处死辛苦。作为人子，他不得不遵守父亲最后的要求。</p>
这个理由，足够强大。李洛不会起疑心。</p>
辛苦和李洛仅仅是有些交情而已，李洛绝对不会为了辛苦，就和自己翻脸。他不信李洛在意辛苦。</p>
萧焱回到寝宫，已经黑了。他想现在就召辛苦入宫，但觉得色已晚，还是觉得明再办为妥。</p>
苦儿啊，就让你多活一吧。</p>
我没办法。</p>
你不要怪我。</p>
萧焱不知道的是，他在寿安宫和萧隐父子长谈的事，立刻就被汇报了给了辛苦。</p>
辛苦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在宫内布置耳目？</p>
萧焱朝议之后，就立刻去了寿安宫，很久才出来。而且他出来之后，神色有些反常。</p>
这件事足以引起精明如鬼的辛苦的警觉了。</p>
光明公主府的书房内，得到消息的辛苦，眯着眼睛思索。</p>
今日朝议，是范围的，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参加。但是辛苦还是很快打听到朝议的内容。</p>
朝议了一个重要的话题，唐国东南兵力不足。</p>
接着太子就去了寿安宫。</p>
朱雀门之变几个月了，太子一直没有和皇帝见面，今日却突然去见。这根本不对劲。</p>
一定有问题。</p>
太子一定有难以决断的隐秘大事要和皇帝商议。</p>
那么商议的事，一定和朝议有关系。什么事值得太子硬着头皮去见皇帝？</p>
那只能是关于攻唐之事。</p>
可是攻唐本来是假的，何须要找皇帝商量？不是早就做好决定了么？</p>
除非……</p>
忽然辛苦想到一个可能，顿时心中一跳。</p>
她想起眼线汇报，太子离开寿安宫后脸色很阴沉，就感到了不妙。</p>
她很清楚，皇帝恨自己入骨。</p>
是她促使萧焱宫变，将企图联络元廷的皇帝软禁，杀了想投靠元廷的鲁王，还杀了另外两个皇子。</p>
皇帝，一定做梦都想杀他。那么，这次父子突然见面，皇帝会什么？</p>
那还用想？</p>
皇帝临死前要自己的命，太子能拒绝？</p>
想到这里，辛苦的脸色越来越阴冷，手紧紧的握成两只粉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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