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茗吃惊地看了他一眼。</p>
裴十六甩了甩袍袖,笑着离开了。</p>
乐岚姬下了马车,袅袅婷婷地立在那里,静静等待。</p>
她不认识羊茗,但羊茗认识她。</p>
前太弟妃、成都王妃乐氏嘛。羊茗悄悄瞄了一眼,心中有数了。</p>
他可不是庾亮那种雏。</p>
乐氏三个月前离开皇宫,当时是一副病美人的形象。三个月一过,气质仍然娴静淡雅,但脸上的神色多了一丝灵动,怎么说呢,就像一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突然间真性情了起来。</p>
真性情的男人很多,真性情的女人则很少。</p>
这个邵勋,调教妇人有一手啊。</p>
乐氏也是个大美人,怕是已经让他从身到心,囫囵吞下了。</p>
邵勋很快与裴十六说完话,后者心事重重地离开了。</p>
他又招了招手,羊茗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将军带三千虎贲上洛,不怕非议吗?”</p>
“兵越多,越不怕非议。”邵勋淡淡说道:“东西都送来了吗?”</p>
“下午就送来。”羊茗回道:“其实成都王府内已无多少财货,皇后补了一些,望将军好好练兵。”</p>
“成都王府现在是朝廷的房子了吧?”</p>
“是。”</p>
邵勋遗憾地叹了口气,本想把这座王府卖掉,换点粮食、牲畜带去梁县呢,没想到产权竟然属于朝廷。</p>
“宫中情形如何?”他又问道。</p>
羊茗愁眉苦脸一番,道:“太傅已将侍卫全数换掉。每日值守殿庭的,也是何伦、宋胄之辈。”</p>
“宋胄?”</p>
“原平阳太守,现右军将军,手底下有一万人马。”羊茗说道:“王秉升任左军将军,亦拥众一万。太傅自领北军中候,统领左卫、右卫、左军、右军、骁骑五军五万四千余步骑。”</p>
邵勋带着五千余人编入牙门军后,朝廷又在河南、河内、荥阳等地募兵,补全了编制,接替他殿中将军职务的是一个叫司马纂(zuǎn)的人,也不知是何来历,反正不是司马家的,也不是洛阳人——有人说他是鲜卑人,也有人说他是凉州人,莫衷一是。</p>
“让皇后小心些吧。”邵勋叹了口气,道:“太傅步步紧逼,我担心他得意忘形,做出什么不忍言之事。”</p>
羊茗默然。</p>
司马颙已经死了,据说在半路上被人掐死。</p>
好歹曾是名噪一时的宗王,奉天子诏命入朝为司徒,结果半路上全家被杀。</p>
天子听闻后都哭了,说害了他,下旨追查歹人。</p>
太傅不同意。</p>
天子坚持要求彻查。</p>
太傅怫然不悦,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p>
欲立清河王为太子的吏部郎周穆、御史中丞诸葛玫双双被杀。</p>
历任徐州刺史、廷尉、河南尹、司隶校尉的周馥被调出京城,担任平东将军、扬州都督,主持剿灭陈敏之事。</p>
这一连串动作下来,保皇党噤若寒蝉。不少人已经不愿再围在天子、皇后身边,秘密转投皇太弟司马炽去了。</p>
经历了这么一番,皇后也算是看明白了。</p>
那些所谓心向朝廷的将领,在关键时刻,并不敢站出来对抗司马越。</p>
这两年,京中敢真正不给司马越面子的,唯有邵勋、周馥等寥寥数人,但他们都走了。</p>
“若实在不行,就快马来梁县,报予我知。”邵勋拍了拍羊茗的肩膀,说道。</p>
“这——来得及吗?”羊茗有些迟疑。</p>
是啊,来得及吗?邵勋也不是很确定。</p>
他想了想,觉得不能只拿钱不办事,于是说道:“若真有不忍言之事发生,新君登基。那么皇后乃新君皇嫂,并非太后,或许这不是坏事吧。你们也别被动等待,宫中总得有点自己人吧?太傅若实在要杀人,就跑吧,到了广成泽行宫,便可讨价还价了。一个皇嫂罢了,又不是太后,没那么重要的。新君想必也不想看到皇嫂仍在宫城之内,届时会有转机的。”</p>
羊茗听得触目惊心。</p>
听邵勋的口气,怎么好像太傅很快就要弑君一样?虽然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p>
“放心,撑过这一阵,说不定就没那么难了。”邵勋也不方便多说司马炽与司马越之间的争斗,只能含糊安慰一番。</p>
“借君吉言了。”羊茗拱了拱手,离去了。</p>
邵勋招了招手。</p>
乐岚姬抿嘴一笑,先是矜持地走了几步,待靠近邵勋时,被猛地拉入他怀中。</p>
邵勋轻嗅着她脖颈间的馨香,然后扭头看了一眼金谷园,又看了看远方地平线上的洛阳城郭。</p>
别了,洛阳。</p>
别了,裴灵雁、羊献容、庾文君。</p>
我先去给砖头刻字了,我还会回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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