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派人去调查了?”
程颐迟疑少许,道:“我并没有派人去调查,但我仔细询问过那些水兵,从他们的情况来看,这不像似是在说谎。”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适才你说在那场会议上,是你决定开城门容留那些水兵,并且表示承担一切责任,不知其他官员是何态度?”
程颐道:“其他官员不愿意开城门,因为他们害怕会因此得罪程都监。”
张斐问道:“他们为何害怕得罪程都监?根据我这边的消息来看,程都监就只管河防大臣,并非他们的上司。”
程颐道:“程都监虽只管河防,但他是陛下派来的使臣,又是陛下身边的近臣,而且程都监经常无视州郡法律和官员,以至于河北官员都非常畏惧他。”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关于黄河水兵一事,我听说在此之前,你与程都监就有过交涉,不知是否?”
程颐点点头道:“大概在九月上旬,程都监就曾要求调用水兵去修建三股河,但是被我拒绝,因为我朝律法,水兵必须担任防备重任,是不得擅离职守。”
张斐道:“之后呢?”
程颐道:“之后程都监就上书陛下,后来陛下下令拨了八百名水兵给他。”
张斐道:“程都监有没有因此报复你?”
程颐摇摇头,“那倒没有!”
张斐又问道:“在你开城门容留水兵之后,程都监对你可有进行报复?亦或者上奏弹劾你?”
程颐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问道:“期间你们可有见过面?”
程颐点点头:“见过一面。”
张斐道:“他的态度如何?”
程颐道:“非常友好。”
“那我比较好奇。”
张斐道:“程副使你方才说,程都监仗势无视州郡官员和律法,但在调用水兵这事上面,程都监做的好像也没有问题,在你拒绝之后,他并没有威胁你,亦或者蛮横无理地强制调用水兵,而是选择上书陛下,恳求朝廷调兵给他,同时之后他也没对你进行报复。
而在容留水兵一事后,程都监同样也没有进行报复,对你的态度也非常友好。还是说程副使有坚强的后盾,令程都监感到畏惧?”
程颐摇头道:“我没有什么令他可畏惧的。”
张斐问道:“那为什么程副使之前说程都监仗势无视州郡官员和律法?”
“这。”
程颐神情一滞,不禁呆呆地看着张斐。
那边程昉腰板一直,心道,是呀!咱家什么无视州官、律法,咱家一直都很遵守法律啊!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可回过头一想,又觉得自己真是恪尽职守。
堂内的赵顼见罢,不禁微微一笑。
这番提问,显然对他非常有利。
“不听劝啊!”
司马光焦急地拍了下大腿。
这场听证会对他们而言,可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们希望借此要求停止大名府河道工事,若是能够将程昉告上皇庭,那就再好不过了。
韩琦呵呵道:“何惧之有?结果这一上来就招架不住了。”
富弼也是摇摇头。
只能说程颐还没有经历过庭审的残酷。
程颐信仰的是儒家的诚实,但是庭审可比儒家的诚实,就还要露骨的多。
回过神来的程颐,回答道:“我并非是在信口胡说,有证据可以证明,程都监肆意征召劳役,毁坏百姓良田。”
张斐问道:“我觉得你说得这些,与程都监在九月时,想要征召水兵是一回事,他无权这么做,但是他却这么要求。”
程颐点点头。
张斐道:“而在被你阻止后,程都监寻求政令,来调用水兵去修建河道。”
程颐点点头。
张斐道:“敢问程副使,假设你在九月的时候,没有阻止程都监,而是任由他调用水兵,你认为这是你的过错,还是他的过错?”
程颐捋了捋胡须,“他有没有错,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是失职之罪。”
张斐道:“假设程都监真的有强征劳役,毁坏良田,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没有官员如程副使一样,利用律法和制度去阻止程都监?”
程颐额头上开始有些冒汗,“这我之前说过,是因为畏惧,害怕遭受程都监的报复。”
张斐问道:“根据程副使所言,在河北官员心中,这一身官服是要重于自己的责任,为了可能会发生的报复,而不去履行自己的职权。同时又去责怪他人无视州官、律法。有没有可能,其实在程都监面前,根本就没有州官律法?”
程颐彻底沉默了。
张斐笑道:“程副使之所以不回答,是不是因为程副使认为,这么回答,好像是在贬低他人,凸显自己,毕竟只有程副使依照法度,果决拒绝了程都监的无理要求,所以,此非君子所为。”
程颐脸上一红。
就是这么回事,为什么别得官员不像他一样,去阻止程昉的无理要求,他这么说,就太不好了。
“诚然,我不是君子。”
张斐轻轻一笑。
程颐脸上更红了。
张斐翻开一页文案,又向程昉问道:“程都监。”
“在!”
程昉下意识地直起腰板,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官职比他高,又是从容微笑道:“张检控请问。”
一看张斐就是自己人啊!
张斐问道:“根据那道密状,程都监曾当众人面扬言要弹劾程副使,不知是否?”
程昉迟疑少许,讪讪道:“咱家是说过类似的话,但也只是一时气愤,才这么说的,但咱家可没有真弹劾程副使,也没有对他使坏,而且还非常尊重的。”
张斐点点头,问道:“根据我们所得知的消息,当时水兵确实缺衣少粮,你可否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程昉道:“这其中,只怕程副使得负上一半责任。”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程昉道:“咱家可是九月就打算征调水兵去修建河道,如果程副使答应,那就不会拖到十一月那天寒地冻的天气,至少不会出现缺衣的现象,也能够敢在寒冬之前,完成任务。”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向吕惠卿问道:“你就是这么交代的?”
吕惠卿欲哭无泪道:“我哪里知道,张三会将程颐问得哑口无言,这这程都监也真是死脑筋,也不会变通一下。”
这刚刚都提到责任问题,你这还怪程颐不给你兵,你这不是。
张斐问道:“所以程都监认为自己有权调用水兵?”
“呃。”
程昉张了张嘴,半响过后,他才憋出一句,“这这事急从权,咱家也就是着急河道工事,故此才去问问,在程副使拒绝之后,咱家也是上书陛下,请求陛下下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当时三股河可遇水患?”
程昉摇摇头。
张斐道:“那这事急从权又从何说起?既然你打算九月要征调水兵,那为何不在七月去询问?”
“.?”
程昉眨着眼。
张斐又问道:“请问程都监,你可有一份非常详细的修建河道计划书。”
“有有的。”
程昉直点头,道:“当时陛下和诸位参知政事都有看过。”
张斐立刻将一份文案递给边上的检察员,“你看看是不是这份?”
程昉接过一看,“对对对,就是这份。”
张斐问道:“但在这份文案中,只是说明为何要去开凿东流,渐塞北流,但并没有说明,什么时候,调用多少人,去修哪条河段,耗时多久?”
程昉讪讪道:“那那倒是没有这么详细。”
张斐问道:“也就是说,调多少人,修哪条河道,全凭你个人的想法?”
程昉立刻道:“那也不是,咱家这些年几乎天天都是风餐露宿,天天去各地视察水情,然后再做决定的,可不是乱来的。”
张斐道:“也就是说,你是有决定一切的权力?”
程昉道:“咱家可没有这权力,关于疏通三股河,咱家可也有上书朝廷。”
张斐问道:“其中可有写明征召多少劳役,征召多少良田,用时多久?”
程昉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具体说,但是我有权征召劳役、良田。”
张斐问道:“但同时你又没有一份详细的计划书,这不就都是你说了算吗?”
原来不是友军。
程昉也渐渐陷入沉默之中。
这问的曹太后都有些奇怪,向赵顼问道:“官家,当真就没有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吗?”
赵顼尴尬地摇摇头。
曹太后又问道:“为什么不事先商定好?”
赵顼讪讪道:“一直以来,也.也没有做到这么详细。”
曹太后道:“可老身觉得,这张三说得很有道理,如果是遇到水患,自然是事急从权,但改道东流,这应该是有计划的。”
赵顼木讷地点点头,心里也纳闷,对呀!为何不计划好再动工?
王安石、司马光也都在纳闷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