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茵可的背上，苏明安看见下方的玩家们如同蚂蚁一般渺小，黑点般分布在这座岛屿的大街小巷。</p>
河道纵横交错，将这片染满鲜血的土地分割成方方正正的一块块。</p>
他看见了那座布满金光的神圣教堂。</p>
顶端的琉璃在雪中光彩不减，一道虚幻的金色桥梁，从那顶端架设而上，像连接起了普拉亚和天空中的神明城市。</p>
像座跨越于天际的金色银河。</p>
风雪迎面刮来，苏明安低下头，将脸埋在乌鸦的羽毛里，避开过于势大的风雪。</p>
身上仍然穿着的魂猎服有点单薄，再加上大量失血，他现在感觉从里到外都很冷。</p>
“……苏明安。”诺尔的声音透过风雪，从一旁缓缓传来：“你觉得什么是神呢？”</p>
“抱歉，我现在心情很差。”苏明安把头埋在还算暖和的羽毛里。</p>
若是以往，他还会和诺尔谈一谈这个话题，但现在，他只觉得疲惫。</p>
忍着疲惫抵抗着寒冷，还要时刻思考下一步的行动，确实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p>
他这边不应声，诺尔却自己说了起来。</p>
“目前的世界，人类的世界已经进入了信息化的时代，他们善于储存信息，转化信息，共享信息……如果没有世界游戏，持久的量变会造就质变，再这样下去，他们在科技方面的成就会越来越高，越来越高……</p>
除了信息化之外，他们在生物方面的进步也可圈可点，相信合成真正的，有血有肉有思想的生命，其实并不会太远。</p>
人类……能够整合信息，挖掘思想，甚至于，到了并不久远的未来，他们还可以——创造生命。”</p>
诺尔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显得有些闷闷的。</p>
“苏明安，你觉得，这样的人类，是否符合我们此前对于‘神明’的憧憬？”</p>
苏明安哈了口气。</p>
冻僵的双手稍微回复了点温度，他抬起头，看向距离已经不太遥远的云中城市。</p>
他们的高度已经接近那座城市。</p>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越跳越快，呼吸也越发急促，海拔过高造成的反应已经开始影响他。</p>
“……苏明安？”</p>
苏明安侧头：“诺尔，我暂时不想谈这些。”</p>
他抬起眼皮。</p>
他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p>
细微的蓝色鳞片生长在诺尔的脸颊旁，诺尔那双格外湛蓝，如玻璃般的双眼正无声注视着他。</p>
他可以看见诺尔眼中的平静和冷漠。</p>
“为什么会有闪电，有风雨，因为神。”诺尔说：“为什么土地会结出粮食，植物会自然生长，因为神——这是很久以前，愚昧的人们的观念。”</p>
苏明安注视着他。</p>
他可以看见细微的血丝在对方的眼底交织卷曲，像凝固的浪纹。</p>
“……而愚昧，贯穿了人类的整片历史，包括现在的我们，也逃脱不了‘愚昧’的限制。”诺尔看着他：“所以，我们眼中的高维，会是什么？是无法被反抗的伟大存在，还是，一个侥幸获得权柄的幸运儿，可以被我们彻底推翻的机会主义者？你觉得，神明是否能够穿梭无尽的时间线，而人类又是否能成为这样的‘神明’呢？”</p>
“诺尔。”苏明安直接打断了对方：“你绝对遇见过海妖，别说这些话，我们先从天上下去。”</p>
诺尔的这些话太危险了。</p>
或许是受了精神上的影响，诺尔已经无法保持冷静，竟在全世界的直播前，说出这种话。</p>
他不会让诺尔变成下一个被针对到死的水岛川晴。</p>
“——这趟旅程已经启步，便不会再返程了。”诺尔却像是得到了答案一般微笑起来。</p>
在这一刻，他的语声无比激昂：</p>
“——苏明安，我将要带领你，前往你的‘新世界’。”</p>
即使是苏明安，此时竟也没听懂诺尔在打什么谜语。</p>
谜语人棋逢对手，他竟有些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p>
他看着诺尔取出了一个银白色的控制器，看着诺尔的手按在了控制器之上。</p>
白雪落在他的指尖。</p>
“苏明安。”</p>
在这一刻，诺尔的语声突然变得有些哽咽。他侧过头，用着一种极其复杂，又满怀希望的视线看着苏明安：</p>
“……我爱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人们。”</p>
忽地，苏明安的注意力猛地转移到了另一边，那是影所在的视角。</p>
全身缠满透明丝线的阿尔切列夫，猛地出现在了准备退场的魂猎之中。他的手杖，已经对准了影。</p>
苏明安立刻要提醒影。</p>
“嘭！”</p>
血花在他的另一端视野之中炸开。</p>
他的胸前盈满了被穿刺而过的幻痛。</p>
诺尔有些僵硬地放下手里的丝线控制器。</p>
“……你还真是准备充分。”苏明安忍着痛说了一声。</p>
影死了。</p>
死于突然袭击的阿尔切列夫之手。</p>
而阿尔切列夫的身上，还缠着诺尔的丝线。</p>
能控制阿尔切列夫的丝线……苏明安不信现阶段的玩家能有这么变态的技能。</p>
要么，是某种一次性的特有装备，要么，便是诺尔利用了副本中的一些特性。</p>
诺尔用着这么一种来之不易的东西，控制了阿尔切列夫……而后竟然选择了去杀影。</p>
苏明安确实存在试探诺尔的意思，而且这个档确实也不太好，他需要一次回档，不如就在死前看看诺尔会不会出手。</p>
但他没想到，诺尔不但出手了，还出手得这么干脆。</p>
诺尔的神情有些僵硬。</p>
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p>
“现在你便没有退路了。”诺尔轻声说：“或者，你可以选择在这里杀死我，然后跳下去。没关系，如果你有把握在高空落体后，还能准确把握空间位移的距离的话。”</p>
苏明安没有理会他。</p>
他的视线，对准了云上城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看到些什么。</p>
“哪怕在我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后，你也丝毫不紧张。”诺尔在后面笑了声：“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p>
苏明安并未回应诺尔。</p>
乌鸦正在越飞越近。</p>
他已经隐约能看见那座空中城市的一角。</p>
那是一片白玉一般的地面，并未落雪，那座云中之城很美丽，与外界的风雪完全隔开。</p>
身后继续传来诺尔显得有些聒噪的声音，这个人似乎迷上了自言自语。</p>
“……苏明安，我大概要在这里结束我的旅程，因为我已经从中央大图书馆知道，我是受了塞壬王的影响。”诺尔说：“这种影响……凭我自己根本无法解决。而如果我想要救自己，只有一种方法……”</p>
云中之城的轮廓已经渐渐清晰。</p>
苏明安抓着乌鸦脊背上的毛，一点一点往前爬，手脚用力，渐渐攀上它的脖子。</p>
诺尔的声音从后面飘来：“你看见了吗？天空之上，那座城市的模样。”</p>
苏明安抬眼望去。</p>
——那是一座极为美丽的云中城市……或者说，教堂。</p>
高耸入云的塔楼，金光闪烁的教堂穹顶，晶莹剔透的台阶宝石。</p>
两名手持武器的铠甲人守护在那座教堂之前，身上升腾着金色的光辉。</p>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p>
这座漂亮的教堂周围并无行走的人们，并无所谓的六十年前的普拉亚居民，甚至连一点生命的气息也没有。除了那座教堂，便只有宽广的平台，甚至连其他建筑的影子都没有。</p>
……这只是一座空无人烟，如同模型一般的教堂。</p>
根本没有半点人类生活的气息，宛如一座死城。</p>
……</p>
……</p>
“你看到的这个，对你还算有帮助吗？在看见云中城的模样后，你能找到解除海妖影响的法子吗？”诺尔侧头问他。</p>try{ggauto();} catch(ex){}
“……帮助很大。至于海妖，也许吧。”苏明安说。</p>
“那我便放心了。”诺尔露出笑容。</p>
“你是在帮助我？”苏明安没看懂诺尔这似敌似友的一系列行为。</p>
“——我当然是在帮助你，我们不是好队友吗？”诺尔有些无辜地回应。</p>
“那你为何杀死影？”苏明安转过身来，与他对质。</p>
诺尔笑而不语，只是伸出手，摸了摸茵可的头。</p>
茵可亲昵地侧过头，蹭上他的手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