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乱之后的河中府,家家户户仍然紧闭大门。
外镇兵马入了城,能有好果子吃?他们抢掠妇女怎么办?
老百姓有自己的生存哲学,现在看似安定,但其实最是危险,还是等等再说吧。
振武军日渐兼程,秘密抵达了河东县。
城内几处军营之外,河中军士卒正鱼贯而出。
大街上站满了手持弓刀的铁林军将士,气氛看起来非常肃杀,但河中军士们表情轻松。
他们没参与变乱,被军官苦口婆心劝住了,现在到了领赏的时候。
领赏的地点在城外,一人四缗钱、两匹绢。
初闻之时,人人破口大骂,比答应的足足少了将近一半,如何让人不恼?
随即又叹气,如果是正常拥立王瑶当节度使,那一人十缗钱确实不是奢望。可惜不是,事到临头还来了场兵乱,被人镇压了,面上须不好看。
所以,能有四缗前、两匹绢,也不错了。
军士们出城之后,副将及以上将佐都去了都虞候司。
临走之前,众人挤眉弄眼,大笑不已。
少了这么多空位,即便王瑶要安插自己人,但还有很多机会不是?说不得,大家都得挪一挪,副将升十将、押衙、虞候,十将升兵马使,兵马使当都头、都虞候、都押衙,多好!
抵达都虞候司后,门外站满了夏军士卒,目不斜视,这让众人稍稍有些不喜。
夏贼,赶紧滚蛋吧!河中不是你们该来的。
“诸位!”衙厅之内,王瑶与邵树德并坐于上首,邵树德居左,显然地位更高一些。
王瑶扫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蒲州居两京之要,有羊肠底柱之险,浊河孟门之限。国朝以来,邑居相望,人文荟萃,兼有盐池之利,故得雄州之美名。今大乱新平,户口流散,仓廪空虚。晋兵还在攻霍邑,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王瑶先说了一番客套话,随即终于进入了正题,道:“前次兵乱,军中宿将一扫而空,今——”
“慢着。”邵树德突然说话了。
王瑶一惊,转头望去,却见邵树德身上居然穿着铠甲,此时起身,慢悠悠地说道:“军乱之事,尚未了结,侄男何急于论功行赏?”
“叔父这是……”王瑶心中起了不好的感觉。
“十将李师苗、十将张游仙、副将宋可曾、河中府押衙刘复昌、虞候孙承……”邵树德一口气点了二十余名中级将官的名字。
而就在他说话的当口,数百甲士从衙厅内外涌出,将这些人团团围住。
被点到名的脸色大变,没被点到的下意识让到一边,一脸惊惧。
“侄男不是说还有乱兵同党未被搜捡而出,请我帮忙么?事到临头,怎又后悔了?”邵树德脸色一肃,道:“尽屠之!”
箭矢离弦,惨叫遍地。
甲士凶狠地扑了上去,三人一组,长枪短刀弓箭配合,杀这些只携带了随身横刀,身上亦未着甲的军校简直如砍瓜切菜一般。
“王瑶,你不得好死!”
“勾结外人,我真是眼瞎了!”
“早知道死保王珂了!”
王瑶一屁股坐回了胡床,面色苍白。
这事他是真的不知情,有人相信他吗?
他把目光转向躲在厅内一角,未被波及的将校。那些人也正抬眼看他,目光中满是迷茫、畏惧以及——仇恨。
完蛋了!
艰难以来,太多将帅借着酒宴、发赏屠戮将校军士了。
昔年,徐镇军中有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七都,精锐勇悍,但也跋扈桀骜。军士稍不如意,一夫大呼,其众皆和,犯上作乱如家常便饭。
王式任武宁军节度使后,假意不追究,好言安抚,麻痹众人。
随后令银刀都军校分拨参见。
王式衩衣坦坐胡床,受军校参拜,礼毕,责问参拜者逐帅之罪,命武士斩于帐前,不留一人。第二拨来参拜,如法炮制,直到将所有参拜者杀净。
同时,他还将刚刚平定浙东裘甫起义的忠武、义成、昭义藩镇兵带到了徐州,命其突袭银刀都军营,将军士杀戮殆尽。
银刀都自都头邵泽以下数千人皆死。
这个事情太出名了!
王瑶的身躯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骗军校进都虞候司,随即捕杀,用的都是外镇兵,这与徐州之事何异?
外人看来,岂不都认为是王瑶的主意,而铁林军只是帮凶?
杀桀骜军校,安插自己人,完全说得通啊!
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