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如今只有霍邑、临汾二县在手,其余诸县多在观望,甚至还有举兵相抗者。虽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然一个个去征讨,占用兵力,大费周章。令公若有暇,不妨遣人说以利害,帮忙招降。”
裴禹昌拈须微笑,道:“敢不从命!”
地头蛇,还是裴氏这种数百年的顶级地头蛇,在地方上的号召力当然是很强的。县一级的五位主要官员,如县令、县丞、主簿、县尉(二人),与裴氏、封氏、薛氏联姻的可不在少数,便是没有联姻,不少人也是亲朋故旧,甚至直接就是大族子弟。
大唐八成的官员非进士出身,荫官的数量极多,大族在这方面天然占有优势。
国朝初年,太宗讨王世充,还没开打,河南诸州县一被拉拢,降唐者就不知凡几。王世充一夜之间发现他几乎就剩个洛阳城了,之前还是大半个河南,岂不可怖?
别说王世充了,太宗都觉得这些世家的潜势力太大,影响李家统治。
国朝削了二百年世家,到现在其势力仍然很可观,尤其是河中这种承平多年的地方。
王珂杀妻裴氏,若在平常,其实也没什么,他掌握着刀把子嘛。可在有外来干涉势力介入的情况下,说不得就要迎来反弹了。
自作自受,没办法,总要还的。
送走兴冲冲的裴禹昌后,邵树德脸色一落。
裴氏的女人服侍得自己很舒服,裴氏在河中也能立竿见影给自己的大业带来好处,说降不肯投降的州县,尽快让瘫痪的地方政务系统运转起来,提供钱粮物资,但他们越有这样的本事,他就越是警惕。
“大帅,垣县那边打起来了。”陈诚拿着一份军报,突然走了进来。
……
崎岖不平的原野之上,牛礼骑着一匹战马,登高瞭望。
土坡之下,一千天雄军步卒着甲列阵,皆执长剑陌刀,杀气凛然。
在他们身前,两千青唐吐蕃壮丁辫发皮裘,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器械,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这几日,又赶来了两千户吐蕃人,垣县这一片,已经有了四千户。
而在对面,汴军也挑选了两千余人。披甲率不高,只有少数人有皮甲,器械以长枪步弓为主,步槊都没几杆,看样子也不是什么主力部队。
鼓声骤起。
吐蕃壮丁缓缓上前,汴军那帮疑似土团乡夫的军士也缓缓上前。
双方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喝壮胆,但声音不齐,听起来效果很差,让牛礼这么严肃的人也忍俊不禁。
渐渐靠近了。
双方同时发一声喊,加快速度,狠狠撞在了一起。
藏矛捅入敌兵没有盔甲遮掩的腹部,长枪刺穿皮裘插入胸口,双方甫一交手,竟然就是血肉横飞。
低水平的菜鸡互啄,竟然也能如此血腥!
一名辫发蕃兵挥舞着斧子,将汴军士卒的臂膀齐根砍断,鲜血喷了满头满脸。
他双眼被血糊住,直接睁不开,手下动作不由缓了一缓,很快就被对面刺来的一根长枪捅进了肚子,痛得他大声惨叫。
若有一副铁甲就好了,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念头。
一名汴军士卒身材魁梧,力大无穷,颇似那乡间游侠儿,手中长枪竟然是纯用铁打制而成,重三十余斤,交战以来已经接连捅死三名吐蕃丁壮,勇不可当。
正杀得兴起,一名蕃兵遥掷短矛,此人一闪,不中。不过那名蕃兵已经合身扑上,死死抱住他,狠命撕咬,活似一头野兽。
有汴军士卒拿长矛捅刺过来,欲为袍泽解围,吐蕃蕃兵也挥舞着刀斧杀至,双方都没了阵型,十余人战做一团。
牛礼看得直摇头。
赫赫有名的吐蕃帝国的遗民,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了么?怪不得被大帅横扫。
他站在高处,看得很清楚。汴军相对有章法一些,显然农闲时经受过多次阵列训练,稍微有些配合,吐蕃人配合不好,但胜在悍不畏死,如同那野兽一般。
一时间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
这仗打得!他有些脸红,水平太低了。
高坡上亮出一旗,在原野上列阵的天雄军副将李璘看到后,连点数人,策马大呼:“闻鼓声,蕃兵有不进者,自后斩之!”
“咚咚咚……”鼓声再度响起。
一千天雄军甲士手持长剑、陌刀,缓步前进。
前方有犹疑不进的吐蕃蕃兵,甚至还有偷偷溃下来的,直接就被重剑斜劈而下,鲜血、内脏流了一地。
他们就是一群移动的杀神,好整以暇地斩杀着落在最后面的懦夫。
蕃兵见状,激发了凶性,嘶吼着向前,甚至在前冲时争撞在了一起。
“杀!”悍不畏死的冲锋直接将汴军土团兵的前进势头给打断,甚至被反冲回去,节节败退。
最前一阵汴军士卒已经被完全击散,从两侧溜了回去。
后阵突然万箭齐发,前冲的吐蕃蕃兵倒了一地。
天雄军甲士仍在缓步前进,又是十余人被重剑砍倒在地。
“啊!”蕃兵顶着箭矢,快步前冲,直接杀到了汴军土团兵第二阵前。
厮杀再起,双方不断有人倒下,伤亡数字以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上涨着。
重剑甲士还在前进,冰冷无情地驱赶着蕃兵继续冲杀。
汴军第二阵又溃了。
“嗡……”
又是一波箭雨袭来,冲在最前面的吐蕃蕃兵如野草般随风而倒。
“噹噹噹……”双方几乎在同一时间击钲,很默契地脱离了接触。
“传令!”牛礼从高坡上策马而下,大声道:“今日出战的蕃兵,人赐绢二匹,现给。战死者,优先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