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潘二托人捎来的,此外还有一份徐瀛让铺司兵送来的公文。与其说是一份公文,不如说是一份讨债信!
送走顾院长等士绅,韩秀峰走到西厢房门口笑问道:“钰儿,算好了没有,我究竟欠州衙多少银子?”
任钰儿书读得不少,字也写得很漂亮,文章做得甚至比她爹任雅恩还要好。这段时间的往来书信全是她帮着写的,而她之前从来没写过那样的书信,只是翻了翻几本尺牍,就把信写得骈四俪六,气概堂皇。
总之,真是一个才女。
不过写文章跟算账是两码事,不但账算不好甚至不会打算盘,见韩老爷问起,急忙起身道:“正在算,马上好。”
韩秀峰笑道:“没算好就不用算了,反正我是一两银子也不会给他。”
任钰儿如释重负,禁不住笑道:“是啊,凭什么给,您从到任再到卸任,一两官俸和养廉银也没见着。他还好意思管您要银子,这不是让您倒贴嘛!”
正说着,大头走了进来,傻笑着问:“四哥,啥倒贴?”
“徐老鬼管我要银子。”
“他管你要啥银子?”
“要州衙帮我垫的银子。”韩秀峰回头笑道。
大头追问道:“四哥,州衙给您垫过银子?”
“垫过,张光成帮着垫的。他不想因为这些小事烦我,帮我垫上也就罢了,为啥还记账。现在倒好,账本落在徐老鬼手里,徐老鬼就凭着账本管我讨要银子。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张光成,应该是户房的那些书吏记的账,张光成估计都不晓得。”
大头越听越糊涂,又追问道:“四哥,你买啥了,还让张二少爷帮你垫银子?”
“啥也没买。”韩秀峰苦笑道。
“啥也没买要他帮你垫啥子银子?”大头脑壳虽不好使,但遇上事却总喜欢个明白。
韩秀峰不是习以为常,而是早被搞得不厌其烦,正不晓得该怎么打发他滚蛋,任钰儿禁不住笑道:“全是孝敬上官的,年前府台去泰州巡视,州衙为迎接府台花了五千多两,张老爷就把这笔花销就分摊到泰州的官员身上,那会儿四哥还是巡检,所以要出五百两。”
大头现而今也是有钱人,连口气都变大了,竟咧嘴笑道:“我以为多大事呢,不就五百两吗。”
“五百两只是其中一笔。”任钰儿噗嗤笑道。
“还有?”
“多了。”任钰儿转身拿来徐老鬼的讨债信,看着信上那一笔笔账,如数家珍地说:“钦差大臣琦善虽没来过泰州,但钦差行辕是要修的,一应家具是要添置的,这笔开销分摊给各州县,四哥那会儿正署理州同,一样要出银子。”
“出多少两?”
“这一笔不算多,就两百两。但来过扬州的不只是钦差大臣琦善,还有刑部侍郎雷大人,内阁学士胜保大人。雷大人驻仙女庙,连个正儿八经的衙门都没有,所以要出银子帮着翻修宅院,置办家具。胜保大人在时也一样,这两笔加起来是六百两。”
“这么多!”大头大吃一惊。
“还有呢,新任府台在仙女庙的宅院一样要修缮,一样要添置家具。运司衙门移驻泰州,州衙一样出过银子帮着修缮过福建会馆,而那会儿四哥还没做上运副,所以也要出银子。”任钰儿放下徐老鬼的讨债信,接着道:“扬州关监督署移驻泰州,州衙一样得出银子帮着修缮衙署,还有新任学政路过泰州,州衙花了两千八两,这比开销一样要分摊。”
“四哥,这一笔一笔的,零零碎碎加起来,得有上千两银子!”大头惊诧地问。
“你才晓得。”韩秀峰坐下道。
“可以不出吗,你跟那些大人又没啥交情。”大头坐下问。
“没交情一样得给,既然做官就得守官场的规矩,要是连这些陋规都不出,这官就没法儿做了。”韩秀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徐老鬼别指望从我这儿要到银子,那是张光成帮我垫的,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找就找张光成去,找我算什么。”
“对,让他去找张二少爷,我们的银子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凭啥给他。”大头深以为然。
“四哥,要是徐老爷追过来讨要呢?”任钰儿忍不住问。
“就说我已经还给张光成了,”韩秀峰想想又笑道:“房里不是有张光成的书信吗,你要是不放心就去看看张光成的笔迹,看能不能照着他的笔迹写张收条,徐瀛真要是找过来,你就把收条拿给他,哈哈哈。”
“行,我这就去找张二少爷的书信。”
……
徐瀛穷疯了到处在找银子,但这点债对韩秀峰而言都算不上一件事,正打算喊大头一道去钓鱼,“日升昌”的小伍子竟来了,而且是背着行李来的。
韩秀峰觉得很奇怪,指着他肩上的行李问:“伍掌柜,你这是打算出远门?”
“什么掌柜,四爷,您就别取笑小的了,小的是……”话到嘴边,小伍子反而不晓得该如何解释了。
日升昌的规矩比朝廷的规矩还要多还要严,韩秀峰其实早看出破绽,只是看破但没说破罢了,一边招呼他放下行李坐下喝茶,一边笑问道:“上次跟你一道来的那两位账房先生,到底哪一位才是真正的掌柜?”
“杨先生,杨先生是真掌柜。”小伍子放下行李,一脸尴尬地说:“韩老爷,小的没想过骗您,也晓得压根儿就骗不您,而是杨掌柜担心您不帮忙,非让小的假装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