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门守备王梦熊闻声脸色一红,似有愧色,但旋即就找到了回答的借口,理直气壮的应道:“话不能这么说,军门,我们出海时,红毛鬼有船六百只,据岛十余个,如今被我们剿得困守白沙岛,剩下大船仅有三只,这都是功劳,岂能抹杀?”
“这话骗骗朝中那些不知情的大人们还可以,拿来糊弄南大人,却是不行的。”俞咨皋冷哼一声,不满的说道:“六百只船,全是我福建渔民的渔船,被胁迫跟随红毛鬼而已,我们大军一到,他们就自行散去,这哪里说得上是我们的功劳?何况那些渔船都是不到一百料的小船,连哨船都算不上,拿来充功劳,我脸皮可没那么厚啊。”
王梦熊眉头微耸,道:“那些离岛……”
“那些离岛就是些不到百丈的小礁盘,红毛鬼根本不屑于困守,礁盘上无水无滩,守在上面不用我们去攻,他们自己就会饿死,红毛鬼虽然不开化,却不是傻子。”
俞咨皋说完这些,转身过来面向王梦熊,只见他年约五旬出头,面带英气,一张国字脸跟他爹俞大猷颇有几分神似,红脸膛上一对浓眉,高鼻梁下一张阔嘴,身高体壮,孔武有力,武将世家的底蕴从面相上就可见一斑。
王梦熊本是骁将,在福建沿海也是久经海面的老军头,性格羁傲不逊,一向不大服人,却被俞咨皋看得不大自在,眼神飘忽的说道:“这些我也知道,可是并不是将士们不肯用力,军门也看到了,红毛鬼火炮威力可观,近之则亡,若是不能抢滩登陆,我们根本奈何不了躲在堡垒里的红毛鬼,却之奈何啊?”
“你以为,过两天南大人来了,会听这等理由?”俞咨皋盯着他看了两眼,忧心忡忡的叹气起来。
“南大人要来?”王梦熊一惊:“他真的要来?他是一省巡抚,位高权重,岂能以身犯险?他真的要来?”
“昨天就传信给我了,说不日即到。”俞咨皋侧身看向海上,退回来的兵船已经越来越近:“你昨日带人筹措粮草淡水去了,故而不知。”
“军门可得拦着他呀。”王梦熊急道,真的急了,连对上级的措辞都没有注意分寸:“你是总兵,他会听你的。”
“哪里拦得住?”俞咨皋心中郁闷,没有计较,只是叹气:“他是上官,他要来,我能让他不来吗?”
“可是……”王梦熊张张嘴,想了想才说道:“南大人若来,必定是督促我等进兵力战的,可是如今这战事,根本不能蛮干,蛮干则必定损兵折将,还不一定能打下白沙岛来,要是折损了兵马,又不能取得战果,事后朝廷追查,最后背负责任的,还是你我啊,军门!”
一席话说得俞咨皋心惊肉跳,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如今王梦熊挑明了,他愈发的感到惶恐起来。
作为名将俞大猷的儿子,俞咨皋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一落地还没来得及哭,一顶金灿灿的“指挥佥事”四品衔头就戴在了头上,一辈子荣华富贵光芒闪闪。
他的道路也确实是这么走下去的,从军为将,父亲打下的人脉基础令他仕途无比轻松,福建总兵的职司一当就是二十年,无人能及,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即将退隐,他不想落得个老来一场空。
早知道,就不接这差事了,称病抱恙多好,他甚至这样想道。
可是后悔也完了,这场仗,就是吞,也得吞下去。
但是怎么打呢?
俞咨皋发愁的摸着下巴,一筹莫展。
当了一辈子兵,打了不少仗,如红毛鬼这种敌人,他确实很少遇到,船坚炮利,火器凶猛,比曾经的任何对手都难缠,那些巨大的佛郎机炮威力强大,没法敌手啊。
“算了,今日先退回去再说,等南大人到了,再做计较。”想了半天,俞咨皋把船板一拍,恨恨的说道,退回来的兵船正从他眼前驶过,这些兵船都是福建巡抚南居益从广东、浙江的水寨中调过来的,供俞咨皋驱使,为了打赢这场仗,南居益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就差把自己送给俞咨皋了,如今久攻不克,俞咨皋确实没脸见人。
王梦熊是个军汉出身的武夫,俞咨皋没法可想,他当然更想不出好办法来,只得怔怔的答应一声,按他的意思去办。
兵船聚集到一处,溜溜的返航。
在距离这片海几十里地的水面上,几艘福建水师的战船正乘风破浪,扬帆而来。
大明福建巡抚南居益,身着大红的官袍,腰缠玉带,头顶乌纱,胸前的补子上绣着一只孔雀,标志着他乃大明右副都御史、巡抚福建的显赫身份。
风扑面而来,凉爽惬意,但南居益心中,却毫无安逸的意思,相反的,他满腹心事。
伸手摸摸怀里,那里揣着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信是他的上级,也是同为东林一党的恩师叶向高写来的。
信的内容,惊涛骇浪,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