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也不可能万事都开心。
他李良申是个丘八出身,做到这个地步,靠的,是自己的本事,是自己的剑,是带兵打仗的能力,而不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所以,
他完全不在意,世子回府之后,会不会因为今日的事而记恨自己。
因为,世子若是回府,世子就是世子了,他,依旧是总兵,一家人,算吧,但更重要的,是上下级的统属关系。
上位者,
舍得杀自己么?
嬷嬷叹了口气,道;“何必?”
“嬷嬷自己心里也该清楚,事已至此,小侯爷,是回也得回侯府,不回,也得回侯府。
田无镜的那个儿子,
养在平西侯府内,
这两年,
也不见得就没人打过那孩子的主意;
您一个人,
气海也萎靡到如今的地步,
又如何可能再继续护得住小侯爷?”
“呵呵,我原本想着,等我气海完全闭合,修为全断,我该死,也就死了呗,我养这孩子一遭,这孩子,总得给我立个碑,竖个坟。
接下来,
这日子,
也就是他自己的了。
他想平平安安做个普通人也好,有朝一日,忽然想回侯府也罢,
都随他呗。”
“可惜,没这个可能了。”李良申扭头,看向坐在那里的嬷嬷,“他没这个可能了。”
嬷嬷沉默了。
“李总兵,本世子,命你放下你的剑。”
李良申看着阿飞,
点点头,
“喏!”
剑,
放下了。
其实,
没多少知道自己身份的惊讶,
从震惊,到不敢置信,再掐一起掐自己的脸皮,看看是否在做梦,没这些步骤。
为什么要瞒着孩子的身世故意不告诉?
嬷嬷很早,就告诉了这孩子,你爹,是大燕三十万铁骑之主,是镇北侯爷!
为了孩子好,平平安安,所以不告诉孩子身世,非得等到自己死前,就剩一口气,亦或者就如同说书先生那般,等到刺客上了门,给自己一剑,等到这娃儿,哭着喊着扑到自己身上,自己在弥留之际,再给他说说他的身世;
扯呢?
有这个鬼必要么?
在嬷嬷眼里,也就只有周先生讲的故事里的那些傻子玩意儿才喜欢次次这般玩儿。
李家人,怎么过都可以,却不能过得糊涂。
阿飞看向嬷嬷,
道:
“婆婆,其实我早想过了。”
“真是自己拿的计较?”嬷嬷问道。
阿飞点点头,道:“本想陪着婆婆,给婆婆送终的。”
“也一样的要送的。”嬷嬷提醒道,“可不能白养了你一遭,你若是要回侯府,我自然也是会跟着去的,我也想夫人了。”
“那是自然的,生恩比养恩大,阿飞,不会忘。”
紧接着,
阿飞又看着李良申,道;
“我原本想着,送走了婆婆后,我差不多也就成年了,就可以离开陈家庄,去外面看看了,我很小就知道,我是谁的儿子,知道我不姓陈,姓李。
所以,我想去北封郡,去荒漠看看,可惜了,我腿是瘸的,当不了辅兵。
我又想着,在北封郡看看,走走,然后再去燕京看看,走走,不管怎么样,既然知道了自己姓李,总得比别人多看看这世道上的风景,一门心思地埋头过日子,总觉得,会是一种缺失。”
李良申蹲下来,撸起阿飞的裤腿。
嬷嬷开口道:“婴孩时受的伤,还中了毒,我刮去了毒,保下了他的命,那块地方的筋脉,先天被毁,药石无用了。
说不得,连习武,也麻烦。”
“侯爷也不是高手,照样可以统御大军。”李良申说道。
“侯爷是因为曾受过伤,侯爷的练武天赋,本该极强。”
“这孩子,也是受伤,无碍的。”李良申站起身,问道,“可曾读过书。”
蜷缩在门口的老儒生马上举起手,
喊道;
“读过,读过,读书写字,诗词歌赋,我都教过,不说是全才,但基础肯定扎实,您瞧瞧,他眼睛里哪里有半点村户娃儿的混沌?”
李良申闻言,点点头。
读过书就好,以后,就省事了。
武功什么的,真的不重要,侯府不缺高手保镖,也不会缺猛将。
当然了,
就算没读过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先前这孩子对自己的那一刀就说明,有这个心性,足矣。
换句话来说,
其实心性,才是最重要的。
坐那个位置,
你可以蠢,你也可以笨,你甚至可以天真,也可以浪漫,
这些有的没的,你都可以有,
可唯独不能缺的,
是——狠!
蛮人是狼,荒漠里的狼,你不够狠,狼就不会畏惧你。
“婆婆,我想去看看,我想去问我爹一些事,有些东西,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了。”
你说他是不想继续在村庄里过苦日子了,想去荣华富贵,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之常情。
你说他是想去求一个意念通达,问自己的父亲一些事情,也是理所应当。
不想养自己,为何还要生下自己?
他其实一直在思索,思索自己的未来,思索自己的出路,思索自己的以后,所以,他想求个明白。
阿飞转身,看向躺在床榻上的陈仙霸,
道;
“跟我走吧。”
这是发小,
铁一般的发小,
他对自己好,纯粹是脾气相投,不带半点功利。
老儒生马上扬起脖子,他心心念念所求的,不就是自己看中的这个娃儿,有一份更好的出路么!
现在,
要成了!
陈仙霸笑着摇摇头,
道;
“不,我不跟你走!”
“………”老儒生。
这一刻,老儒生恨不得对李良申喊道:剑来!
赶紧给老夫捅死这王八羔子!
阿飞对此并不意外,道;
“你还是想去找平西侯爷?”
“对,我说阿飞,你小子在陈家庄,都是由我罩着的,我跟你去镇北侯府,岂不是变成你罩着我了?
说不得,我还得给你下跪行礼,喊你一声小侯爷,然后别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对我也会热情殷勤一些。
但,
不对啊,
我陈仙霸,
啥时候要靠这样去过日子了啊?
嘿嘿嘿,
你且等着,
日后啊,
等我在平西侯爷手下混出个人样后,再来找你,那样,才有意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独属于自己的路。
陈仙霸愿意和阿飞当朋友,是因为阿飞,他和其他孩子不同。
而阿飞愿意和陈仙霸当朋友,也是同理,不仅仅是为了那几锅鱼汤。
陈仙霸是个顶天立地的……少年郎,
所以,
他觉得同样出身于黔首的平西侯爷,才更符合自己对未来,对男子汉的想象。
阿飞对李良申道;
“可以送我这朋友去晋东平西侯府么?”
李良申点点头。
阿飞转而对陈仙霸道,
“送你去投军,不会和平西侯爷打招呼,你父母这里,我可以留下一笔钱的,他们养老,也不用担心的。”
“成,银子就当我欠你的,以后我拿军功赏银来还!”
阿飞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道;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想对你说,我家,很有钱得,我可以天天大鱼大肉的。”
这是阿飞,隐藏在自己心底好几年想要炫耀出来的话。
而这时,
嬷嬷开口道;
“镇北侯府的男人,顿顿粗茶淡饭,连侯爷,也不例外。”
“………”阿飞。
要不然怎么会镇北侯爷入京城,一口气连点了好几只烤鸭呢?
之前,没人告诉阿飞这件事。
因为世人,真的不相信,百年镇北侯府,日子会过得那般的清贫。
阿飞挠了挠脑袋,
叹了口气,
往床边一坐,
道:
“忽然,不想回去了。”